清平帝自然不會看不穿這小孩子騙人的話。反倒是這二人眾口一詞地騙他,更令他覺得惱怒。
“還不知悔改,竟學會誆騙朕了?”清平帝怒道。“非但不知錯,還想隱瞞?”
就在這時,坐在下首的張貴人坐不住了。
薛允謖是她親兒子,張貴人又是進過冷宮的,最怕見皇上發怒降罪。見她兒子闖下這麼大的禍,皇上又不信他,張貴人連忙起身,匆匆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來。
“皇上,謖兒向來是個好孩子,從不會騙您啊!還請皇上明察!”
清平帝怒道:“他這般作態,還不是在騙朕?”
張貴人忙道:“這孩子膽小,心又善,一定是被嚇著了,才在皇上面前失儀的!再說,永寧公家的小姐是五皇子弄丟的,怎麼能怪在謖兒身上呢……”
就在此時,一道清越的聲音打斷了她。
“娘娘。”君懷瑯開口道。“若二殿下犯了錯,您代他欺瞞陛下,可是欺君之罪了。”
張貴人回過頭來,就見君懷瑯正冷冷地看著他。
“這兒哪有你說話的份!”張貴人怒道。“黃口小兒,你懂得什麼!”
君懷瑯只看著她。
他那雙濃黑深邃的眼,向來是清冷而柔和的,像游離世外的隱仙。但此刻,這雙眼鋒銳無比,且在對方的質問下,氣勢壓過對方一頭,分毫不見畏懼。
君懷瑯看著殿上這幾人睜著眼說瞎話的模樣,心下燃起了洶涌的怒火。
他們還曉得怕?那做下這等事時,怎麼不知道怕?
將那麼小的女孩兒丟在廢棄的角樓上,沒有半點畏懼,將罪責甩在薛晏身上,也理直氣壯。怎麼到了讓他們承認自己做過的事時,他們就開始怕了?
前世,君令歡因為他們而受的罪,可比這可怕千百倍。
越是憤怒,君懷瑯的思緒卻越是清明。他的目光掠過這幾人,目光中露出譏諷的笑意。
“二殿下,下次狡辯之前,不妨先行整理衣冠,省得露出馬腳。”他說道。
薛允謖一愣,便低頭看自己身上的衣袍。
君懷瑯接著道:“冷宮的角樓年久失修,樓梯上有厚厚的灰塵,紅木扶手也腐朽了。那樓梯極其狹窄,我們前去尋找令歡時,即便武功高強如逍梧,身上也蹭到了朽木的碎屑,更何況二殿下您呢。”
眾人看去,就見薛允謖袍角卻有不起眼、卻尤其分明的灰塵,手肘、后背上,也有朽木蹭到的痕跡,甚至衣袖還被朽木劃出了一道破損。夜里燈光暗,在外頭尚且看不清,但永樂殿后殿燈火通明,他通身的痕跡,頓時便無處遁形了。
薛允謖頓時便慌了神,君恩澤已然嚇得跌坐在地,小聲啜泣起來。
“這……這也說明不了什麼!許是謖兒淘氣,在外磕碰著了,也未可知……”張貴人仍不死心。
“住口!”清平帝打斷了她的話。
宮中辦宴,哪里不是一塵不染,上哪兒去弄得這般灰頭土臉?清平帝只覺得自己臉面都被丟盡了,怒意也拔高了一層。
“今日乃朕千秋宴,你們鬧得這般烏煙瘴氣,是給朕送的賀禮嗎!”清平帝大聲斥道。
張貴人頓時不敢言語了。
清平帝急喘了幾口氣,才接著吩咐道:“將二皇子帶下去,閉門思過一月,抄寫太祖家訓百遍,何時抄完了,何時放出來,連他母親都不許探視!君家這個小子,德行有虧,不許再做皇子伴讀,擇日將他送回親生父親身邊教養!
還有同行的幾個官家子弟,不懂勸諫皇子,反倒一同胡鬧,查出是誰,統統將他們父兄罰俸半年!”
整個后殿落針可聞,眾人皆噤若寒蟬。張貴人一聽此話,登時要暈過去。
君懷瑯聽到他的圣旨,卻有幾分怔愣。
方才罪責是薛晏時,分明是要挨打、跪佛堂的。而輪到了二皇子,卻不過是輕飄飄地禁足、抄祖訓。
這幾個世家子,倒是都罰得夠重。且不提將要被逐出京城的君恩澤,只說那幾個世家子,都直接罰到了父兄頭上。不僅家中男丁在朝中丟面子,回家也少不得一頓好罰。
說到底,重罰他們,也是因著他們“帶壞”了二皇子。二皇子于清平帝,還是親生骨肉的。面上雖是君臣,骨子里仍舊是父子。
而薛晏……
“薛晏,雖今日罪責不在你,但既得了淑妃的吩咐,就該照管好妹妹,怎能將她一人丟在原處?你今日板子不必打了,但佛堂仍舊要跪,跪到明日天亮便罷了。”
清平帝接著說道。
他料理完眾人,接著便見那釘子似的跪在堂下的薛晏。
眾人都罰了,唯獨他好像是無辜的。這反倒讓清平帝心里不舒坦了起來,像是自己冤枉了他,白教他在這兒跪了一遭似的。
于是清平帝輕飄飄地開口,給他安了個罪名,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
反正罰他罰得多了,也不在這一次兩次的。
——
君恩澤離開永樂殿后殿時,皇后正留了永寧公和沈氏說話。二皇子早被人簇擁著走了,他孤身一人,旁邊連個跟隨的下人都沒有。
君恩澤腿是軟的,腦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他父親發配的地方是嶺南,聽說那兒有瘴氣,能把好端端的人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