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驟然起身,幾乎將身前的案臺帶翻了。他卻顧不得許多,一把拽住那個小太監,快步往外走去:“大小姐丟在哪兒了?速帶我前去!”
那小太監著實教他嚇了一跳。
其他幾位貴人得知此事,都是著急的。但宮中守衛戒備森嚴,又四處都是宮人,即便丟了孩子也不會有什麼危險,便沒一個像這位這般緊張。
小太監被他嚇了一跳,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御花園……御花園西角門!殿下莫急,奴才這就帶您去……”
旁邊的君逍梧和薛允煥也急匆匆跟上來。君逍梧雖神色慌張,卻還是勸君懷瑯道:“別怕,哥,令歡才多大點的孩子,跑不遠的。宮中這麼多人,不會輕易讓她丟了。”
君懷瑯只一路快步向外走,喉頭艱澀,發不出聲音,只艱難地搖了搖頭。
宮中戒備森嚴,輕易不會讓貴人走失,君令歡被淑妃帶在身側,輕易不會獨自外出。
但正是因為這樣,君懷瑯才害怕。
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與薛晏扯上關系,那就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君懷瑯一路上,腦中都是混亂的。他一會兒想到前世自己滿門抄斬時,長安的凄風苦雨,一會兒又想到那本書上的種種,心口窒痛,將他眼眶都逼紅了。
君逍梧和薛允煥二人被他這幅模樣嚇到了。
薛允煥從沒發現,君懷瑯能走得這麼快。他一邊急匆匆地跟上他,一邊氣喘吁吁道:“懷瑯,你別擔心!我方才問了,他們第一時間去搜了附近的所有水井和湖泊,也派人把守了,令歡妹妹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說著,他還急匆匆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君逍梧。
君逍梧連忙道:“對啊!哥你放心,妹妹不會亂跑的,估計是迷路了,不出一刻鐘就能找回來……”
君懷瑯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言語,一路疾行,匆匆趕到了御花園西角門。
西角門很小,此時門前窄窄的宮道上已經圍滿了人。由于事涉皇子和國公府大小姐,方才已經去后殿休息的皇帝和皇后都在此處,坐在臨時擺在路邊的雕花圈椅上,身后有宮女打著華蓋和羽扇。
君懷瑯來時,就見皇帝在訓斥薛晏。淑妃站在旁側,急得正哭。他父母此時也立在旁側,憂心的神色藏不住,卻又不得不恪守君臣之儀,不敢妄言。
“淑妃讓你幫著照看令歡,你便是這麼做的?”皇帝大怒的聲音,君懷瑯隔著幾丈遠都能聽見。“說是丟在西角門外的梅花林,可為何方圓數十丈都找不見人呢!”
遠遠的,君懷瑯看見薛晏跪在西角門外的小徑上。
所有人都站著,唯獨他跪著。小徑是青石鋪就的,上頭盡是積雪。流光溢彩的宮燈將那一片照耀得亮如白晝,也將他的影子拉得尤其長。
就在這時,薛晏抬起了頭,和君懷瑯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那雙眼睛,死氣沉沉,分明是一雙顏色極其淺淡的眼睛,卻蘊著深不見底的黑霧,黑沉而冰冷,凍得君懷瑯心底都打了個哆嗦。
也凍得他腦內一瞬清明。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薛晏摸著君令歡的發頂,告訴她自己也是她哥哥的時候,神情并不是這樣的。
本來……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薛晏又怎麼會重蹈覆轍,做出前世同樣的事來呢……
就在這時,他看見,薛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去。
像是一星燭火,倏然熄滅了。
而他身側,君逍梧見到這番大動干戈的景象,心中也慌張了起來。尤其聽清平帝說,方圓幾十丈都找不到人,他頓時便急了。
顧不上君懷瑯,他幾步上前,甚至忘了給帝后行禮,便一把攥住了薛晏的衣領,將他往上提:“你究竟將我妹妹丟在哪里了?怎會到現在都找不到人?”
薛晏靜靜地抬眼,對上了他的眼神。
年輕的眼眸里不復剛才對著君懷瑯時的言笑晏晏,跳動著憤怒焦急的火苗。
薛晏卻像是沒看見。
他眼中,仍舊是方才自己倏一抬眼,對上的君懷瑯的眼睛。
他向來疼愛他妹妹,這是薛晏早知道的。他匆匆趕來,目光慌亂而焦急,眼眶都紅了,遠遠的,薛晏都能看見他眼睛中的水光。
他會厭惡我。薛晏在心中平靜地想著。像其他所有人一樣。
薛晏心口沒來由地一陣難受,像被一只手攥在了心窩上,讓他喘不過氣。這種感覺是很陌生的。他從沒想過,能坦然面對所有惡意的他,卻唯獨承受不住一個人的厭惡。
他當時逃避似的,倉皇地挪開了和君懷瑯對視的眼神。同時,他又自暴自棄地想,隨他憎恨我吧,本來就是早晚的。
果不其然,他被那個人的弟弟揪住了領口,對上了他弟弟憤怒的眼神。清平帝一眾人在旁邊,分毫沒有斥責君逍梧的失禮,都放縱著、默許著他。
薛晏沉默著,沒有言語。
他像是在等,像是死刑犯等著監斬官的命令一般,等君懷瑯做些什麼。
他閉了閉眼。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君逍梧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