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卻注意到,清平帝根本沒接皇后手里的糕點,反而看向君懷瑯,問道:“懷瑯,朕為你尋個玩伴,你可愿意?”
他一個十來歲的大小伙子,要什麼玩伴。君懷瑯知道,清平帝是對剛才的交談不滿意,故意又引個話頭,既說給皇后聽,也借君懷瑯的口,帶話給淑妃。
不等君懷瑯開口,倒是薛允煥急了,剝了一半的荔枝都放了回去:“父皇,我和懷瑯玩得挺好!”
清平帝看了他的傻兒子一眼,沒搭腔,反而接著對君懷瑯說:“朕看你姑母喜歡孩子,便想讓她養個孩子在膝下。但你姑母性子急,沒什麼耐心,朕就想讓她養個年歲大些的,會省心些。”
君懷瑯若剛才沒聽見他和皇后的對話,說不定對他的說辭還會相信兩分。
但現在,他卻覺得這長輩頗為虛偽。
要靠淑妃這麼個后宮嬪妃鎮住薛晏所謂的煞氣就算了,還要找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煞有介事地解釋給自己這個晚輩聽。
君懷瑯自然不會在口頭上違逆清平帝的意思。別說他了,清平帝決定了的事,連皇后都改變不了。
他看向清平帝,笑著說:“那當然好了。陛下能這麼為姑母著想,姑母一定會開心的。”
江皇后坐在上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清平帝聽了他這話,臉上才露出滿意的神色。他也沒再在皇后這里多留,又喝了半盞茶,就離開了。
殿中幾人都起身送他。
等到了殿外,清平帝的步輦已經等在那兒了。大太監聆福扶著清平帝坐了上去,就聽清平帝頗為不悅地說道:“皇后太不懂分寸。
”
聆福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諂媚笑道:“皇后娘娘畢竟久居深宮,不聞天下大事,哪有陛下高瞻遠矚。”
清平帝冷冷哼了一聲。聆福見他坐穩了,忙吩咐步輦起轎,他亦步亦趨地跟在旁側。
清平帝單手支著頭,閉上眼睛假寐。
自從薛晏回到長安,他就總懸著一顆心。雖說欽天監說帝星近日運勢煊赫,不會受陰煞所妨,但他仍舊不放心。直到前兩天,欽天監給他指了條路,他才暫且放下心來。
他說,宮中陽氣極盛,煞星陰邪,可以陽氣鎮之。欽天監推算一番,最后將那鎮煞的最佳地點,點在了鳴鸞宮。
也恰就在那幾日,淑妃纏著他,硬想在身邊養個孩子。
這豈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清平帝終于暫時解決了心頭大患,放下心來。
朝臣們總是說,讓他不要迷信卦象。但清平帝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卦象可信,這群朝臣才不可信。
他們各個都是在自己的朝廷里討生計,各有各的私心。他坐在龍椅上,全天下都仰仗他,全天下也都算計他。
唯獨神仙,對他無所求,對他也是絕對真誠的。
全天下,也只有神仙是他能夠信任的。
——
清平帝走后,皇后看向君懷瑯,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她說道:“你姑母畢竟心高氣傲,等她得了圣旨,必然會不高興,還需你多勸勸她。”
君懷瑯點頭應是。
他知道,皇后雖說心慈,但也畏懼薛晏的煞星命格,向來對他敬而遠之。在她看來,皇帝貿然將薛晏安排進淑妃的宮中,或許非但不能鎮惡,還會惹來禍患。
更何況,淑妃可是個吃不得虧的性格。
她倒是想勸住清平帝,但她本來跟清平帝關系就不好,再加上一旦關系到這種卦象讖緯,清平帝就特別固執,誰的話都不聽。
她也無可奈何。
君懷瑯能看懂她的意思,卻不動聲色,只似懂非懂地點頭答應。等吃完了水果,皇后又留他用了午膳,讓宮人收拾出了個三層的點心盒,叫跟在君懷瑯身后的拂衣拿上。
君懷瑯這才告辭離開。
正是午后,陽光正好,深秋的風吹在身上也不算冷。送他出棲鳳宮的小太監又是個話多的,見著滿庭黃葉飄落,還同君懷瑯說,宮中西南角那處的楓葉好看得緊,只是那處沒有主子住,白白浪費了好風景。
君懷瑯似乎也有些印象。他七八歲時,有一次秋日進宮,薛允煥就帶他去那兒看過楓葉。那楓林有些偏僻,但那會兒還有個妃嬪住在附近,偌大一片楓林,里頭還扎了個秋千。
他心道,也不知那秋千還在不在那兒,若是找到了,可以帶令歡去玩。
此時君懷瑯剛吃過飯,頗有些積食,聽他這般講,便來了興趣,讓那小太監給他指了方向,領著拂衣就往那邊找。
他循著小太監指的方向,一路往那邊去,走著走著,也算隱約尋到了些熟悉的氣息。他猶記得那處宮殿的屋檐頗為別致,不過走了兩刻鐘,就遠遠看見了。
那座宮殿有三層高,屋檐四角上翹,系著金鈴,遠看頗為精巧。隱約能看得見底下的紅楓,掩映在那座宮室周圍。
過去了六七年,那屋檐幾年未曾修繕,遠看去有些破舊。
君懷瑯一眼認出,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就是那邊了。”說著,他加快了腳步,往那邊走去。
拂衣提著食盒,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