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現在還來得及。
當年連筑基都沒有的顧見深讓瀕死的沈清弦重生了,如今這個將要成圣的男人,以滿身血液,喚回了無數徘徊的靈魂,讓他們重新活了過來。
用這個法子救人只有一個下場。
他自己會忘記,被他救活的人也會忘記。
他忘了嚴天瑞,忘了七師兄,忘了在蘭弗國經歷的一切,也忘了這場戰役。
原本他不該忘記沈清弦,但他救了太多人,而這些人全都和沈清弦有關,就像一個環環相扣的鏈子,所有的環都斷掉了,整條鏈子都不見了,最后沈清弦這個沒斷掉的環也消失了。
因為忘了,所以才活了下來。
雖然活不知所歸,生不知所求,但總算是活下來了。
世人皆以為心域顧九淵是在這場戰役中殺人太多,進而以血成圣。
可其實他是身處最絕望的深淵,救了太多人,從而得道封圣。
一面佛一念魔。
天道認定的魔,其實是匡扶眾生的佛。
沈清弦看著在血海中站起的男人,看著滿天猩紅之色,看著被染紅的世界,看到了那顆最柔軟的心。
他的顧見深,有著全天下最溫柔的一顆心。
——哪怕身處地獄,哪怕背著罵名,哪怕肩負罪惡。
他的顧九淵,這個一襲紅裳的男人,是他見過的最美好的人。
第171章 看似一見鐘情,其實刻骨銘心。
兩人皆想起一切了, 其實沈清弦大可以回到現實中,回到顧見深身邊, 好好親親他抱抱他,同他好生說說話。
但他沒出去,他不僅是想看看這時候的顧見深, 還想去找他。
數千年前的遺憾已成,改變了心境也改變不了現實。
不過心境和現實又哪有那麼大的區別?
終歸是一場遺憾, 與其這樣放任不管,不如去改變一下,等再回憶時也能念起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讓遺憾沒那麼遺憾, 讓失落也沒那麼失落。
心境外的顧見深道:“出來吧。”
沈清弦道:“等等。”
顧見深:“……”
沈清弦溫聲道:“讓我再看看你。”
顧見深沒再出聲。
沈清弦邁出了這一步, 跟隨著記憶中的腳步向著心域走去。
心境中的他還在受著封心決反噬,就像當年一樣,走一步蒼老一分, 皮膚失去光澤, 身體越發倦怠, 眼前的事物都變得模糊和灰敗。
當年的他會那樣沒勇氣、會那樣不安、會那樣不相信, 與這年邁的身體有關吧。
一夜間成了這幅樣子, 又怎好意思去見風華正茂的戀人?
遠遠看著, 又聽到了那樣的話, 哪還有勇氣再去詢問質疑?
累積到極點的恐懼終于因為一句“不曾見過”而徹底崩盤,把他整個人都擊垮了。
性格執拗的人都有這樣的缺點,他們可以為了堅信的事無所畏懼, 可以勇往直前,可以不顧一切。
但過剛者易折,一旦信仰崩塌,那之前所摒棄的一切都蜂擁而至,嘲笑著、諷刺著、侵蝕著他。
本來勇敢到無畏的人,一瞬間成了最脆弱的膽小鬼。
一步都邁不出,一句都說不出,只能回到自己的領地,頹敗且徒勞地舔舐著傷口。
沈清弦順著蘭弗國向下,找到了被丟棄的小白團子。
第三界的湯圓們天真爛漫,不懂人心也不懂世情,它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快活地活著。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這小白湯圓是彷徨迷茫的,但好在有兩個認識的人。
可很快其中一個離開了,另一個也離開了,茫然無助的小團子看著無數的人類,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不是它的世界,這不是它的同類,它唯一熟悉的兩個人離開它了。
它該怎麼辦?
沈清弦心疼得將它捧起來:“好了好了,沒事了。”
雖然知道這只是心境中的小夏停,可想起這孩子跟著他們遭的罪,沈清弦便滿心愧疚。
他記不起這些了,之后收了夏停為徒,雖對他也還好,可卻一直略冷淡。
夏停不再是這副無助弱小的模樣,他也把整顆心都給鎖了起來,雖然認真教導他,給他最好的,可到底同最初是不一樣的。
沈清弦輕嘆口氣,低聲道:“委屈你了。”
小團子心智剛開,只知道見著了熟悉的人,只知道離開的又回來,所以它緊緊貼著他,害怕他嫌棄,也害怕他再離開,所以只是不安地小聲嗚咽著。
當年的沈清弦沒察覺到這些,但現在他知道了。
“哭吧。”沈清弦哄它道,“哭出來也沒關系。”
說到底也只是個小孩子,很小很小的孩子,聽到他這樣說著,壓抑的不安和恐懼徹底爆發。
它團在沈清弦的掌心,嚎啕大哭。
沈清弦的視線溫柔到了極點:“不怕,一切都過去了。”
安撫住小團子,沈清弦帶著它一起進入星海,走過妄燼,來到了心域。
這一路走來,他已經成了個耄耋老人。
那時候的沈清弦是一眼都沒敢看自己的,這時候的沈清弦卻認真打量了一番。
無論什麼事物,老了都是不好看的。
人也好動物也罷哪怕是植物,蒼老了都是一副讓人退避三舍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