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都想到了, 御座上的少年帝王又哪里會想不到?
完全是意料之中, 沒有丁點兒意外, 只是胸腔里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絲涼意。
五年……
這般美好的時光,看來要畫上句號了。
不等別人開口,顧見深自己出聲道:“國師說得對, 大婚之事不急。”
他這般說著, 孫老等人也只能嘆息。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秦清說什麼, 他們的陛下都會附和, 以前還有衛琎抗衡, 如今已是秦清的一言堂。
孫老也不敢硬來, 此時衛琎剛死,陛下正是最信賴秦清的時候,這時候和秦清對上, 反而會被他順手除掉。
等到朝堂上全都成了秦清的人,才真要變天了。
這事就這麼被沈清弦給壓了下去。
只不過他還是很憂心,壓得一時壓不得一世,還是得想解決之道。
其實最簡單的就是讓顧見深喜歡上他,這樣自是不能娶妻了。
可是……沈清弦看看一手帶大的少年……
下不去手!
如果是顧大深,他毫不猶豫就去勾引他,無論用什麼手段也要搞定他。
可面對顧小深……
國師大人表示:臣做不到。
下朝后,沈清弦留在了宮里。
顧見深還是那般模樣,問他些書本上的東西,還把近日寫的字給他看。
沈清弦同他說了會兒話,還是把話題繞到了大婚上。
這事得好生說說,雖然他現在沒辦法讓顧見深不立后,但好歹得把道理說明白。
顧見深大了,已經到了親政的年紀,他只是不想讓他大婚,又不是不想讓他親政。
小時候他和顧見深怎樣都好,如今大了,還是要把話說清楚。
沈清弦說道:“今日孫老提的事……”
誰知他剛開個頭,顧見深便道:“朕不想立后。”
沈清弦一怔,忍不住問他:“為什麼?”
顧見深看著他,過了會兒后別開視線道:“朕不信她。”
四個字讓沈清弦的心軟了一半,按理說這時候他該好生教他,告訴他婚姻是人一生中必經之事,幫他解開心結,尋找一個相伴一生的妻子……
這才是一個長者的正常思路,可是沈清弦不能。
他既然對現在的顧見深下不去手,不如再放一放,好歹拖到他成年了再從長計議。
沈清弦溫聲道:“陛下總會遇到一個值得信任的伴侶,只不過現在還早了些。”
顧見深又看向他,黑眸很深,但意外得很溫柔:“漣華哥哥,朕只信你。”
沈清弦聽得耳朵微癢。
幼年的顧見深這般叫他,他只覺得軟糯動聽,如今他已是半大少年,聲音也變低了,如此喚他,竟有種額外奇怪的感覺。
沈清弦笑了下,沒再說什麼。
他對顧見深還是很放心的,雖然沒能聊到親政的事,不過這陣子他會試著讓他來接手了。
親政不是嘴上一說,就可以全扔給他的。
這是個循循漸進的過程,一點一點交接才不會出錯。
下午沈清弦離了宮,顧見深獨自在御書房練字,筆墨落紙,一個“清”字躍然于上。三點遒勁,青字卓然,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像是開刃的劍,染上了主人的殺伐之氣。
清,秦清,秦漣華。
顧見深盯著看了很久。
他驀地落筆,巨大的墨點將這個字浸泡,仿佛泥濘的沼澤,一口將獵物吞噬。
他竟然還在期待,有什麼可期待的?
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全是假的,人心……怎麼可能會有真的。
顧見深揉碎了紙張,扔進火盆中,看著它燒成灰燼。
夜里沈清弦被一些雜事絆住腳,來得有些晚。
這麼晚了他覺得顧見深應該睡了,可還是忍不住過來了。
習慣這東西就是這樣,只要養成了,會讓身體比思想還快,在他還沒想明白到底來不來,就已經來了。
沈清弦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發現顧見深果然已經睡下了。
小時候那個夜夜驚醒的孩子已經不再懼怕黑暗,可他竟然還是放心不下。
已經來了……還是留下吧。
沈清弦這般想著便輕輕走了進去,一走近他便搖頭苦笑……又沒蓋被子。
入秋的天氣,顧見深卻總不愛蓋被子。
大概是少年火力大?不怕冷?
他晚上冷得很,可顧見深卻總不蓋被子。
沈清弦怕他凍著,小心給他蓋上被子。
幾乎在被子落下的瞬間,他的手腕被用力握住。
沈清弦一愣。
顧見深居然一把將他拉了過去。
這下沈清弦卻是驚訝了,他剛剛是有防備的,但是顧見深動作快且力道大,他竟然沒躲開。
沈清弦睡在床上,顧見深在上方看他。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沈清弦先開口了:“陛下?”
顧見深眼睛不眨地看著他,看著他精致的五官,看著他溫柔的眉眼,看著他眸中的擔憂與掛念。
沈清弦又問他:“做噩夢了?”
顧見深終究還是放開了。
噩夢什麼的,他難道不是時時刻刻都身處其中嗎?
“抱歉。”他低聲道,“大概是被魘住了。”說罷他起身下床。
沈清弦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他雖驚訝于顧見深的力量,但也沒有多想,只以為他是夢魘了。
他起身給他倒了水:“喝點兒熱水。”
顧見深接過杯子,聲音已經恢復如常:“方才有沒有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