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要提官僚內部的制衡之術,更是一門深入淺出的學問,絕非單純的儒家可以概括。
沈清弦不急著教顧見深“法里”,他只想讓他先明白“儒表”。
儒家以帝王為尊,他希望顧見深明白,這普天之下,他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沈清弦也不便久留,孫氏肯定留有眼線,他待的時間長了對顧見深無益。
臨走前他囑咐顧見深:“陛下只需自己看看,莫要讓他人知曉,明白嗎?”
顧見深特別乖巧:“朕知道。”
沈清弦又溫聲道:“過幾日,臣再來看您。”
顧見深點點頭,眼中有不舍。
沈清弦雖心軟,但也不便久留,他低聲道:“陛下,臣告退了。”
他要走了,顧見深卻忽然開口:“漣華哥哥。”
這一聲叫得沈清弦真想留下來好生照看他。
可惜實在不行,他這身體雖有些資質,但也違抗不了一個國家的政權。
只聽顧見深又道:“謝謝你。”
沈清弦也對他笑了笑:“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
顧見深笑了笑,稚嫩的面龐上終于有了點兒七八歲孩童該有的爛漫。
沈清弦心中一暖,竟覺得很是窩心。
在上德峰上的年幼顧見深也是如此乖巧嗎?
他雖沒見過,但想來上德峰主如此疼寵他,必是百般可愛懂事的。
只不過……這樣的顧見深,怎就犯下那等滔天罪惡呢?
血洗上德峰,屠戮數十位同門師兄,這放到心域也是天大的惡行了。
沈清弦斂了思緒,不再深想。
如此又是數月,顧小深實在聰慧,沈清弦不由地對他越發喜愛。
給他的書卷,三日他必熟記于心,倒背如流。雖對一些內容了解不深,但只要沈清弦略微點撥,他便極快領悟,甚至能說出些讓人驚嘆的言語。
這大大激發了沈清弦的惜才之心。
他那三個徒弟也是曠世罕見的天驕,但顧見深顯然比他們還要優秀,沒了記憶,但靈魂的光亮仍舊如此耀眼奪目。
被困凡胎,很多道法難以領會,但此般悟性,實在讓人驚嘆。
沈清弦教他教得越發用心,他也學得很是盡興,兩人一來二往,關系日漸親昵。
讓沈清弦更加欣慰的是,雖然懂了這般多,但顧見深卻不驕不躁,從不顯露,很懂得隱忍。
其實沈清弦有些大意了,他只覺得這是顧見深,又覺得他年幼稚嫩,便想好生護著他,卻沒想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為何如此能忍?
雖說他給他的書卷都是精心篩選,由淺入深的內容,但一個總角幼兒,怎就有這樣的心性來研讀?
更不要提他還懂得藏拙。
別說是七八歲了,很多人只怕十七八歲了都沒有這般城府和韌性。
難道顧見深保留了記憶?還真不是。
夏去秋來,霜落似雪。
衛國有秋收祭,這是僅次于春節的盛大節日,不僅帝后要登山祈福,連百姓們也都要數日狂歡,以求收獲之神憐憫,降下福報。
登山祈福,登的是帝都之外的祥勝山。
為此事朝上已經吵了幾日,按照規定,應是帝后相攜,結伴登山,以萬全之福,代百姓祭神,求來年豐收。
可如今圣上年幼,哪來的皇后?沒有皇后又談何萬全?若是犯了神怒,豈不是要降下大禍!
于是有人說道,不如讓太后攜圣上共同祈福……
這下朝上吵得更兇了,紛紛大喊荒謬,夫妻同體才是萬全,母子一起算什麼?細想一下豈不是亂了倫常!
之后又有人說那就只讓太后代陛下祈福?畢竟陛下年幼,祭奠之禮繁復,他們怕出差錯。
聽到這話,沈清弦不樂意了,他出列道:“先皇仙逝,太后正是節哀之時,又怎稱萬全?”
一句話讓簾后的孫氏大怒,狠狠瞪著沈清弦。
沈清弦裝作沒看見,反正祈福之事,輪不到孫氏。
一直以來,朝上鬧得再兇,顧見深都是不插嘴的,他穿著金色龍袍,帶著萬珠明冠,坐在最尊貴的龍椅之上,卻安靜得像個金貴的擺設。
可今日,他竟出言了:“朕年幼,實在擔不起此等大任,可歷年秋收祭都是國之大事,不可恍惚。”
他清脆的帶著些怯弱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讓心疼之人心生憐憫,也讓輕視之人備生不屑。
只聽他繼續說道:“若是母后不能代行,可否讓皇叔替朕祭天。”
這話一出,整個大殿都安靜了。
沈清弦也眉心緊皺。
顧見深說完這話,小臉已經一片蒼白,瘦小的身軀竟似在顫抖。
先皇有一同胞親弟,受封理王,也是遺詔上名正言順的攝政王。
此時,理王衛琎出列,他拱手道:“能得陛下信任,臣甚是感動。”這竟是應下了。
顧見深抬抬手,清脆的聲音略微顫抖:“那就……有勞皇叔了。”
殿上再沒一人爭吵,全都噤聲不語。
下朝后沈清弦很是憂心,可也不方便去尋他,只得先行回去。
夜深。
顧見深站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著遠處母后寢宮里的燈火輝明。
跟著他的宮人只以為是小皇帝思念母親,卻不成想站在此處的顧見深將那光明之處的腌臟陰私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