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驚蟄放下手機,很自然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溫和地說:“醒了?”
溫時很輕地“嗯”了一聲,還未完全清醒。
陸驚蟄打開了床頭的壁燈,房間一下子亮了起來,但燈光是很柔和的那種。
他笑了笑:“睡了這麼久,還困嗎?”
溫時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仰著頭,茫然地看著陸驚蟄,輕聲說:“我想洗個澡。”
柜子里有溫時用過的毛巾和浴袍,他隨意拿了兩件,帶去了浴室。
打開花灑,熱水落在溫時的臉上,他閉著眼,緩慢地整理著思緒,想到今天做了什麼,覺得也太過大膽了,是自己從未想過的事。
但也做了。
而陸驚蟄正在外面。
溫時不想讓陸驚蟄等,簡單擦了下身體,沒吹頭發,就裹著浴袍出去了。
陸驚蟄看著浴室的門被拉開,溫時從里面走了出來,頭發是濕的,不時往下滴著水。
他看了幾秒鐘,等溫時坐到了床上,從柜子里拿了一條干毛巾,要幫他擦頭發。
溫時往床沿邊挪了挪,垂著腦袋,沒有拒絕。
他的頭發有點長,又卷,但很柔順,不算很難打理,陸驚蟄很小心,收著力道地擦著。
手機震了震,陸驚蟄伸手拿了過來,點了幾下,遞給了溫時。
溫時怔了怔,屏幕亮著,里面是一份醫療報告。
現在這樣的場合好像不怎麼正式,有些怪異,一邊談著很重要的事,一邊陸驚蟄在親密地幫他擦著頭發。
但溫時還是接過了過來,點開了下一頁。
這是一份很長、很詳細的身體檢查報告,各項指數都很齊全,溫時看不太懂,但醫生都有寫出結論,信息素是不正常的,紊亂的。
看到一半的時候,溫時忍不住問:“你的病,沒有好嗎?”
陸驚蟄為他擦頭發的手頓了頓,沒說話。
溫時想,這個人果然騙了自己。
他看得很認真,發尾偶爾掃過屏幕,會留下潮濕的痕跡,將那一小塊地方變得五彩斑斕。
像是淚水,但又不是。
最后是主治醫師和研究人員聯合提出的建議。
“鑒于目前并未發現有效的新型治療手段,常規的藥物和方法效用不大,建議病人與義工持續進行親密接觸,100%匹配的信息素對患者的信息素紊亂癥有良好的安撫作用。失去安撫后,可能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害,進一步影響壽命和生活質量。”
溫時愣了一下,有些難以置信。雖然在此之前,他曾聽偶然聽說過信息素紊亂癥除了生活上的一系列不便外,也可能會對陸驚蟄的生命造成影響,但還是第一次看到醫生出具的報告上寫明這件事。
他無法理解陸驚蟄為什麼要欺騙自己,說已經痊愈了,一切都結束了。
陸驚蟄的手很熱,指尖掠過溫時的后頸,撥弄著他的頭發,毛巾與碎發摩擦著,在溫時的耳邊傳來些微聲響。
或許是太震驚和不能理解,溫時沒想好該怎麼開口問。
因為任何人都不會看輕生死。
陸驚蟄的聲音很低,他說:“對不起,看了你的筆記本。”
提到筆記本,溫時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又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跳舞那天的事。
溫時遲疑了片刻,很慢、很慢地說:“你看了啊?”
有點像是難以啟齒的自言自語。
筆記本上寫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是溫時的心情和痛苦,以及壓抑的不可得。
寫下那些話的瞬間,溫時偶爾都會覺得太虛偽了,明明根本不希望有倒計時結束的那天,又要那麼寫,但還是要借此維持自己岌岌可危、裝作不在乎的假象。
但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溫時很輕易地原諒了陸驚蟄:“沒關系的。也沒有什麼不能看的。”
傷害過溫時的人有很多,對他道歉的只有一個,何況是他自己不小心,將筆記本遺漏在了床上。
陸驚蟄說:“不想再傷害你了。希望你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他站在溫時的身后,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虛無縹緲,遙不可及。
“溫時,你過去遇到的人都很差。我不那麼好,也不能那麼差吧。”
溫時想要轉過頭,散亂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視線,只能看到陸驚蟄橫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他未經思考,沒有猶豫地說:“差的又不是你。你不好的話,我怎麼會這麼喜歡你呢?”
對陸驚蟄說出喜歡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陸驚蟄便笑了。溫時的口才好了一些,但不太多,論點和論據一塌糊涂,都是主觀感受,沒有客觀依據,唯一的優點是真摯動人。
頭發終于擦干了,陸驚蟄將毛巾放在一旁,走到溫時身邊,兩人終于面對面對視了。
溫時問:“那你以后打算怎麼辦?”
昏黃的燈光下,陸驚蟄的臉顯得英俊而溫柔,他用一種平靜的語氣敘述:“會一直去看你。”
溫時覺得這個人真的很擅作主張。陸驚蟄有著野獸的本質,就像易感期期間溫時曾見過的那樣,獨斷專行,又固執又高傲,手腕上的傷疤都要用腕表遮住,不讓任何人發現。
但推開自己不是出于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