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獨把手按到郎俊俠的脖側,片刻后松開了手指。
段嶺還未說完,那一刻登時眼淚瘋狂溢出,踉蹌離開座位,險些摔下臺階,卻被李衍秋上前拉住手臂,架住,讓他坐回位上。
“念在從前。”李衍秋說,“留他一個全尸,帶下去,按太子少保之禮,給他厚葬,以犧牲將士之例奉予撫恤。”
“不……不。”段嶺的聲音發著抖,說,“武獨,快救他!我知道你能救他,快!”
“太子累了,帶他下去休息。”李衍秋說,“朕也累了,余人各有封賞。即日大赦天下,除蔡閆與牧曠達之罪乃十惡,不可得赦外,其余俱可按級予赦。”
段嶺的耳畔已聽不見聲音,被武獨抱著離開金鑾殿,他眼里全是淚水,他想大喊,卻喊不出聲。被淚水模糊的景象中,乃是群臣朝著他與李衍秋拜伏,山呼萬歲。
而文武群臣之間,仍然跪著郎俊俠,鮮血從他的嘴角淌下,雙眼閉著,卻十分安詳,如同只是跪在那里,睡著了一般。
秋風吹過,天氣漸涼了下來。
原本蔡閆住過的東宮已被改換,置為冷宮,李衍秋于東北角立了新宮,讓三名刺客輪番值守,并調來了不少黑甲軍,住在宮內,聽太子的吩咐。
牧錦之被打入冷宮,許多事仍未定,使節還在江州盤桓,本是來吊唁,陰錯陽差,卻成了恭賀陳國太子歸朝之喜。李衍秋大赦天下,并排開筵席,設宴款待群臣與使節。輕飄飄一句,告知陳國陛下還活著就完了。
李衍秋輪番召見大臣們,各個好言撫慰一番。太子一回來,陛下的脾氣也好了許多,不再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似乎完全忘了,先前還打算借韓濱篡位之機,把老臣全部清洗一番,抄他們的家,誅他們的族。
“殿下呢?”李衍秋來到東宮,四處找段嶺。
“在花園里。”衛士答道。
“種花?”李衍秋問。
“沒有。”衛士說,“在發呆。”
李衍秋當真煩死了烏洛侯穆,活著的時候不做好事,死了以后還讓人心里梗著根刺。
段嶺正在花園里坐著發呆,武獨與他對坐,額頭碰額頭地笑著說話逗他,段嶺勉強笑笑,眼里卻是悲傷的。
他曾經想到過,最后一切也許會是這樣,然而當它來臨時,自己卻仍然無法接受。
“皇兒。”李衍秋口氣中帶著責備之意。
段嶺抬起頭,與李衍秋對視,繼而又低下眼去。
“四叔。”段嶺低聲說。
李衍秋原本心中有氣,然而看段嶺這副模樣,氣卻沒來由地消了,只覺心里酸楚。
武獨行了禮,李衍秋便坐在段嶺面前,手掌覆上他的側臉,摸了摸他。段嶺握著李衍秋的手,有點愧疚。
“你怎麼不來看我?”李衍秋說。
“是我不好。”段嶺勉強笑了笑。
李衍秋牽著段嶺,走到花園里,秋季黃葉紛飛,又到深秋時節。
“政務你不想辦,也就算了。”李衍秋說,“使節你總得去見見,入冬道路難走,他們不多時就要回去了。”
“好。”段嶺說,“我這就去。”
李衍秋似乎想開導段嶺幾句,但想了想,便又作罷,而后說:“你每日過來陪四叔一起用晚飯成不?”
段嶺忙點頭,又有侍衛趕來,朝李衍秋小聲稟告,李衍秋知道有事,便只好走了。牧曠達下獄,國無宰輔,大多事都要帝君親政,李衍秋忙得不可開交,段嶺想想也是不應該,只得準備收拾心情,做自己該做的事。
“哭了沒有?”臨走時,李衍秋小聲問。
“那天回來時哭過。”武獨極低聲道,“后來睡著了,再醒來后,便有些精神恍惚,三天了。”
李衍秋說:“你自己看著辦,若再這樣,玉璜我就要收回來了。”
李衍秋向來沒什麼規矩,許了手下的東西也可收回。武獨無奈,知道這是暗示,只得點頭。
第227章 清算
段嶺回到房中,吩咐士兵去把折子給自己拿點過來,然而對著折子,卻又發了一下午的呆。
武獨一臉不耐煩,看著送折子的黑甲軍侍衛,并外頭站崗放哨的,還有花園里掃落葉的……謝宥把太監統統換了,安排到宮中的,全是身高八尺、身材勻稱、容貌英俊的年輕男人。
昔時大陳曾有執金吾一職,后并入黑甲軍中,甄選的俱是要上殿聽命的侍衛,個個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且十分自律,不茍言笑。現在全部派到了東宮,也不知道謝宥是什麼意思。
“都出去!”武獨看到就火起,尋思要不要找個借口把他們毒死,段嶺又說:“你成天和侍衛們發火做什麼?”
武獨只得不作聲了,臭著臉。段嶺看看武獨,自己的傷感只得先放一邊,問:“又怎麼了?”
武獨說:“我要走了。”
段嶺問:“去哪兒?”
武獨也不說話,段嶺的眼眶突然就紅了,問:“怎麼了?為什麼這麼說?”
武獨眼看段嶺差點就哭了,忙道:“沒有的事,我是要去辦點事,一刻鐘就回來。”
“哦那你去吧。”段嶺說,“辦什麼事?”
“沒什麼。”武獨說,“配點藥,給你調理喝。”
段嶺點點頭,武獨轉身出來,嘆了口氣,在走廊里頭看了半天鳥兒,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侍衛、太監、宮女經過,紛紛朝武獨鞠躬。
武獨可謂是大陳開國以來升官最快的人了,從武將跳成文官不說,三年內還一躍位居太子太師,從無品升到正一品,哪怕是三元及第的天才也沒他這官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