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讓他非常有自知之明,可是他抑制不住感性,他固然冷靜,卻不是一塊僵硬的石頭。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暑假,我升高一,你升高二的暑假。”海浪翻起的風還帶著落日的余溫,傅書祁似乎又回到了那年夏天,據說是全球范圍內十年來平均氣溫最低的一年夏季。
可能是心理作用,傅書祁記憶里的那個夏天連蟬鳴都變得沒那麼聒噪了,最吵鬧最躁動的,是他自己的心。
第十九章 溫夏
夏日是個令人著迷的意象,詩人喜歡描述它,流浪歌手愿意懷念它,因為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一個回不去的夏天,青澀而純粹,輕易就怦然心動。
屬于傅書祁的夏天沒有難捱的高溫,反而是幾年里平均氣溫最低的,因為母親要到首都來,他便跟著來首都上高中。
傅書祁不知道母親來首都做什麼,他一向不會過問那麼多事情,家里沒人的時候就一個人在偌大的城市里到處逛。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傅書祁就把首都的地鐵坐了個遍,他想是時候把心收回來了,做點有意義的事。恰好樓下擺攤賣雪糕的大爺要和女兒一起出門旅游,他就主動提出幫大爺繼續擺攤,等他回來時分一點利潤給他就行。
他喜歡站在一個城市最普通的街道看人來人往,這是貼近陌生地域的最好辦法。
于是傅書祁每天上午九點準時支起雪糕車,第一天就賣出去了三百多塊錢。
擺攤的第三天是傅書祁六月末到首都以后氣溫最低的一天,上午的溫度才勉強到三十,剛賣出第一支雪糕,他就看見一個背著書包的人蹲在不遠處的花叢邊。
那個人戴著口罩,這個姿勢應該是在看什麼,傅書祁一時好奇,順著那人面向的方向看過去,見到修剪得稀稀拉拉的灌木叢里有一只白色的貓正躺著曬太陽。
蹲在路邊看貓的是個男孩,戴著細框眼鏡,從襯衫里露出來的脖子和手臂都很白皙,沒被長褲遮住的腳踝部分細瘦干凈。
一人一貓各自靜靜地待著沒動,如果不是風把男生的頭發吹動了,傅書祁差點以為這是一幅靜止的畫面。
他沒看多久,有兩個小男孩過來買雪糕。
給了兩個男孩一人一支巧克力味的甜筒后,傅書祁再看過去,發現那只曬太陽的貓正向自己雪糕攤的方向慢悠悠走來,而那個男生不遠不近地跟在貓的身后,一直走到雪糕攤的面前。
“我記得以前這里是一個大爺在賣雪糕。”沉默了一會兒,白凈的男生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隔著口罩,他的聲音比傅書祁想象中柔和一點,清冷得來又比較溫和,很好聽,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有距離感。
傅書祁一眼就看見了男生左眼下的淚痣,他說:“是的,大爺的女兒帶他出去旅游了,我暫時幫他擺攤,也掙點零花錢。”
男生點點頭,看著冰柜里不同口味的雪糕,忽然問道:“雪糕好吃嗎?”
傅書祁有點莫名其妙:“你沒吃過?”
面前的人搖頭。
“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傅書祁指了指冰柜,“這些口味里選一個。”
男生看了很久,像在認真思索,最后回答的口吻卻很隨意:“芒果吧。”
于是傅書祁從旁邊的柜子里拿了一個玻璃碗和不銹鋼勺出來,打開冰柜弄了一個形狀規整的雪糕球,放進菱形花紋的玻璃碗里,遞給他。
“你做得好漂亮,”男生有些驚喜地笑了笑,眼睛彎彎的,但是沒有伸手接,“但是我不要,謝謝。”
男生笑起來的眉眼讓傅書祁想起了長泮島海面上的月牙,他維持了一會兒遞出的動作,然后把雪糕放在了男生面前的桌子上。
沒等他問為什麼不吃雪糕,剛才那只白貓突然從一旁跳上了冰柜,似乎是被冰冷的玻璃刺激到了,又一下子往傅書祁身上撲,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傅書祁眼疾手快接住了貓,看見男生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傅書祁覺得這人有些奇怪:“你怕貓?”
既然怕貓,為什麼還要蹲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看貓呢?
男生沒說話,低下頭看那碗在緩慢融化的雪糕,說:“你把它吃了吧。”
野貓往傅書祁懷里蹭,他便順了順它的毛,對男生說:“做給你吃的。”
男生抬起臉對傅書祁笑了一下,想了想,把口罩往下拉到嘴唇上方,拿起小調羹挖了一小塊,放到鼻子下聞了一下:“好香啊。”
他最終還是把調羹放下了,直到雪糕球整個融化了都沒有吃一口。
為什麼要戴口罩呢?傅書祁想,是因為不能摘下口罩所以才不吃雪糕嗎?
“我回去寫作業了。”過了一會兒,男生要走了。
說不清楚為什麼想要挽留他,傅書祁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背著書包的同齡男生不想回家,于是他說:“我這里面有凳子和風扇,天氣熱,很悶,你要不要進來坐。”
他本來只是抱著試一下的心態發出邀請,沒想到這個男生答應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