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杭頭一偏,看到了柜子表面鑲嵌的鏡子里的自己,幾乎都要不認識了。
他嘴唇顫抖著,一拳打碎了那枚鏡子!
血從他的指縫間滴落,大大小小的鏡子碎片掉落在地上,像破敗的人生。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了。
這就是報應。他殺戮、利用、背叛,最后就淪落到這樣的結局。
笑著笑著,他突然抱住自己的胳膊,整個人縮了起來。
又來了,那魔鬼般的痛苦又來了。
他身子一偏,倒在地上,受過傷的額頭再度撞在地上。
外頭的日光照進來,落在鏡子上,反光到許杭的眼中,讓他不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然后像是得到了什麼啟示一般,他抓起一塊碎片,狠狠往自己胳膊上一劃!
刺啦一下,衣服破裂,血漿噴出,那一瞬間的感覺,像是一個發泄的口子,把積蓄已久的疼痛借由這個小小的傷口,放出去幾分。
不過片刻之后,就不起作用了。
毫無猶豫,在那道傷口之下,許杭狠狠劃了第二下!
第三下!
第四下!
……
十三次重復的動作,最后好好的一條胳膊已經沒了下手的地方,他也沒了繼續的氣力,手一松,躺在自己的血泊里,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頹然萎靡。
他要是死在金燕堂,也算是一種不差的歸宿吧。
這麼想著,他慢慢把眼睛給閉上。
可是上蒼總是喜歡一些峰回路轉的故事,于是便在此刻,金燕堂的大門被人一腳狠狠地踹開,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是正廳的門也被踹開,迷迷糊糊之間,一個身影靠近。
一雙有力的手將自己扶了起來,一個搭在后腦,一個橫過膝彎,猛然的失重感之后,是急促的命令聲:“傻愣著干什麼?!給我把醫生叫過來!現在!馬上!”
然后便是一顛一顛的,似乎有人抱著他在跑,過了一會兒才停下來,放在一個柔軟的地方。
“醫藥箱呢?快去拿!”
“給我燒水去!”
“找件干凈的衣服!”
“媽的,什麼叫醫生在給洋人看病?你們在這看著,老子親自去抓!”
那暴怒的聲音就一直在許杭耳邊縈繞來去,像是一只吞了火藥的獅子,到處都噴火。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安靜了下來,直到一條溫熱的手帕,擦著許杭的額頭和臉頰時,他才微微有點力氣睜開眼睛。
眼前是眼淚汪汪的蟬衣:“當家的……”
“你…”許杭的嗓子幾乎都快發不出聲音來了,“誰準你…去找他的…”
即便神志不清許杭也認得出段燁霖的聲音。
蟬衣咬了咬唇:“我知道,您心里過不去。可我也知道您心里很矛盾,不是嗎?您當這個特派員,攔這批藥,除了和司令嘔這口氣以外……難道不也是因為您知道他身邊有細作,替他掩護麼?”
“和他無關…我只是不想讓日本人得逞而已。”
頭一次發現,原來蟬衣這麼能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直沒停過,她抽抽噎噎:“當家的,我不能眼睜睜看您死。您可以不愛惜自己,我卻不能!”
許杭現在病怏怏的狀態,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和蟬衣爭論什麼,只是把臉偏了過去。
正此時,段燁霖已經抓著一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軍醫從外面進來,丟在許杭的床前:“快給我治好他!”
醫生二話不說,掏出醫藥箱里的酒精和消炎針就準備給許杭急救,段燁霖走上前去,將許杭輕輕扶了起來,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許杭睜開一雙迷離的眼睛,定定地看著自己。
他說:“…不用你救我…你說的,踏進這里…你就輸了…”
段燁霖真的很想掐死在這個節骨眼還這麼倔強的許杭。
他黑著臉搶過醫生手里的針筒,一把拉起許杭,不顧他微弱的掙扎,靠在自己的懷里,拿起他另一邊沒有受傷的胳膊,很熟練地給他注射了藥物。
針筒一丟,他掐著許杭的下顎,抵在他耳邊惡狠狠地說:“輸就輸,不過,這麼狼狽地靠在我懷里,等我解救的你,不是也贏得很難堪麼?許少棠,我段燁霖不吃你的激將法,從前不會,現在、以后更不會了。”
拋下這句狠話,也不知道許杭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總之藥效發作,許杭睡著了。
第161章
金燕堂里,燈籠漸漸都掛起來了。
段燁霖抽著煙,聽完軍醫的話,把煙灰彈了一下,目光在煙圈里變得深沉。
軍醫站得筆直,但是十分緊張:“司令,要想戒毒,沒別的辦法,只能生生忍下去。”
起風了,已經是很涼爽的天氣了。今年的秋天來得比往年早,段燁霖把煙頭扔到地上:“他看起來很痛苦。”
“他的身體已經出現濫用嗎啡的后遺癥,迷戀嗎啡絕不比毒癮危害小,要想戒斷,就一點鎮定藥也不能用。”
“要多久才算成功?”
軍醫干笑了一下:“您也知道,這東西不僅是身體依賴,還有有些人一輩子也戒不掉,戒了再吸,吸了再戒數不勝數,還是要看自己的意志。
不過…若是能一個星期都不會犯疼,這身體上的問題就算暫時斷了。”
聽到這里,段燁霖明白了,他擺了擺手,讓軍醫下去開點溫和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