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段燁霖突然卡了一下。
姓氏?名字?
大腦中像是兩股電呲呲一下碰撞出火花來,段燁霖發覺自己似乎一直遺忘了一件事情。
方才在照顧奶娘的時候,他說‘許杭’的時候,奶娘沒有反應;可是在喊‘少棠’的時候,奶娘才突然像是認出來了,這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是奶娘病糊涂了,還是他段燁霖想多了?
奶娘認識‘少棠’,卻不認識‘許杭’?
他馬上從口袋里把那個平安扣掏出來反復看,那個‘杭’字也顯得很詭異。
有人會在刻平安扣的時候,只刻名不刻姓的麼?這個行為太過反常。
他突然又想到喬道桑之前跟他說過的話,在蜀城,他并未找到本家姓許之人。
那個時候,他有懷疑過許杭可能是冒用了別人的身份,也有可能他就不是來自蜀城,只是他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過去才隨口謅的。
現在想來,不是還有一個最簡單的解釋嗎————他不姓‘許’。
段燁霖一下子扯住準備買喪事材料的喬松:“喬四叔送來的那個人,在哪兒?!”
喬松被他搖得懵了一下,才漸漸反應過來。
那個人是祖籍就在蜀城的一位說書人,名叫姜升,年四十,除了蜀城戰亂時外出逃竄,其余時間都在蜀城,因為人緣好記性也好,消息靈通,也有人當他是百曉生的。
這個姜升不知道司令找他做什麼,只是那個喬老爺給他一大筆錢,讓他知無不言,有問有答,其他的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給段燁霖行禮:“見過司令。”
段燁霖開門見山:“喬四叔讓你給我帶什麼消息?”
“喬老板沒有讓我給您帶消息,只是說有一些蜀城往事,您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
段燁霖想了想,請他坐下,然后慢慢描述起來:“你們蜀城,二十幾年前可有什麼富豪貴胄之家麼?”
姜升搖了搖扇子:“那可太多了,不知司令想知道哪一家?”
這可把段燁霖難到了,他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哦,他家有個主母,是賀州人,其他也不太了解。”
他此刻才發現,對于許杭的過去,他的了解原來是這麼淺薄。
聽此言,姜升把扇子在手里拍了拍,眼睛眨了眨:“賀州人…嗯……二十幾年前,倒是有一位賀州的千金小姐嫁到蜀城,我那時年紀小,那個燈河十里的景象至今還念念不忘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司令想問的那個?”
“快仔細說,那家人是什麼情形!”段燁霖語速加快,呼吸急促。
偏偏姜升是一邊回憶一邊緩緩道來:“那小姐姓金,名叫金燕釵……”
金燕釵。金燕堂!
喀嚓!段燁霖捏碎了一個茶杯,把姜升嚇了一跳。他雖然臉僵著,卻說:“你繼續。”
“是,”姜升試著把話說得快一些,“二十多年前,那戶人家可是蜀城首富,人也心善,十里八鄉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這家人世代以行醫治病為生,開了家最大的藥方,名叫‘言午藥堂’,藥鋪當家的姓杭,名叫杭鶴鳴,一時之間風光無限,夫妻二人也是一段佳話。”
嘭!
像是地雷纏在枝蔓上,枝蔓纏上心臟,在最靠近跳動脈搏的地方,炸成一片慘烈!段燁霖耳邊像是打著擂鼓,再仔細聽下去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心跳聲。
言午,言午,連起來正是個許字,原來他不姓許,也不叫許少棠,而該叫‘杭少棠’才對。
他愛了四年的人,沒想到竟然連真名都隱藏著。從前他不愿意去觸碰的過去,竟是這如瘡疽般的事實。
“……后來呢?”
“后來?沒有后來了。”姜升把扇子一合,對蜀城的遭遇惋惜不已,“蜀城一火,把所有的都燒干凈了,他們一家都死光了,一個也沒剩下。”
“都…死光了?”
“是啊,可憐他們家就剩一個獨子,也沒逃出來。唉…老天不長眼,又能怎麼辦呢?那個小少爺,我也見過一面,一看就聰明伶俐,那雙眼睛像極了他的母親,清透干凈呢。可憐可嘆吶!”
喋喋不休哀嘆的姜升一點沒注意到,段燁霖的手垂在那里,眉眼也掛了下來,竟漸漸浮上一點灰敗的沉色。
第153章
這大概是姜升這輩子說過的書當中最輕松也最有賺頭的一筆了。
他哼著小調從小銅關走出來的時候,天還沒暗,他腰間沉甸甸的袋子象征著他這大半年都不需要去說書,還能喝上佳釀,泡個美人。
只是在聽他說書的那麼多客人中,只有這個段司令,表情最難看了。
也是,畢竟他說的也不是書上寫的有趣故事。
沒有人知道,在姜升走了以后,段燁霖給喬道桑打了一通電話,又聊了很久,然后一個人去了金燕堂。
金燕堂今日縞素,蟬衣他們在偏院里守靈,整個園子空空蕩蕩的,一點兒人氣兒都沒有。
你說奇不奇怪,明明只是一個人不見了,可是整個園子就像沒了魂兒,風在這里肆虐,堂而皇之地沖來跑去。
走過荷塘,就記得許杭赤腳在這兒淋過雨;走過回廊,就記得許杭在這兒背靠柱廊喂魚的樣子;走過町步,就記得水面倒映的他的容顏;走過房間,就記得窗口那幾枝文竹是許杭親手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