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能,去傷害長陵用性命守護的賀州城呢?她怎麼敢,怎麼忍心?
許杭還是沒有直接回答,追問道:“你到底對長陵做了什麼?”
黒宮惠子轉身回去,倚靠著棺材,望著長陵的遺容笑了一下,伸手從自己頭上生生扯下一縷頭發,打了個結,放在長陵的手掌心:“沒什麼。”
只是他錯生在佛門,她錯逢在亂世。
既生苦難他西行,何生紅顏她傾城?
于長陵而言,承認愛意是一件比挖肉剔骨更難接受的事情,于黒宮惠子而言,他的不承認也是一件摧心撓魂的折磨。
再多說就顯得很多余了,許杭長長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拿起黒宮惠子的手腕,把四顆珠子放在她的手里:“這是長陵被打撈上來的時候,他右手手心死死抓著的東西,我們兩個人一起用力才把手掰開,大概是留給你的。”
他給了段燁霖一個眼神,然后說:“這里留給你,我們在寺廟外等你,你的時間也不多,待久了,日本人會懷疑的。”
佛堂的門就這麼被關上了。
黒宮惠子背靠著棺槨,慢慢地把手掌心打開,那四顆珠子,是來自長陵斷裂的那串佛珠,每一顆都有長陵摩挲過的痕跡。四顆珠子每一個表面都刻了一個字,像是新刻上去的,雖然不夠精致,但是字跡很端正。
連起來是一句話----若有來生。
說到這里就夠了。
他承認了。只是他那麼固執,一點也不肯背棄佛祖,萬般無奈,他只能都一起負了。
戒律清規,他怕了,只是生死之徘徊,終究還是想到這紅塵之中的牽絆,留下了最后一句溫柔。
本無向佛心,奈何生佛門。
萬年孤寂的法喜寺爆出一陣聲嘶力竭之吶喊,驚動得山林的飛鳥忽而振翅逃離,生怕被悲痛席卷進去。
那無邊無際的苦楚和絕望像是一張大網,沒有可逃的角落,四面八方籠罩下來,如山間的風,粗魯地迎面而來。
沒有人敢推開門去看里頭的狀況,不忍、不忍。每一聲的凄厲都是在折磨人的耳膜,像利爪狂撓,又好像聲帶要撕裂。
總覺得那不是人發出來的叫聲,是野獸才會哭喊的聲音,那麼澎湃,那麼震撼。
若是今生枯朽成灰,能否換取來世與你相隨?
第150章
除了那一日之后,長陵蓋棺、下葬甚至頭七,黒宮惠子都沒有出現。
她只是在那一天出佛堂的時候告訴段燁霖,中秋那天,日軍會從東北,中部,西南三地同時進攻,廣粵那邊已經淪陷,下一個獵物就是賀州。
在進攻前一周,會大肆使用病毒,為的就是讓中國的士兵自亂陣腳。
再多的信息,黒宮惠子也不太清楚了,畢竟她的任務就只是散播病毒而已。
于段燁霖來說,或許這樣就夠了。
時間緊急,臨城那邊的醫藥所已經發來電報,需要配方撰寫者前去一起幫忙。許杭便在家里收拾了一下,直接坐上去臨城的火車。而段燁霖則是留下,向軍部總部報告這件事情,申請援兵。
此去不過三四天的功夫,可是段燁霖覺得沒由來的不舒服。在許杭踏上火車的時候,拽緊了他的手:“少棠,早點回來。”
許杭順手捋了一下段燁霖的頭發,長了一點,其實該剪了。
他點點頭:“很快的。”
車輪就這麼滾動著遠遠地走了。
段燁霖在月臺站著,盯著地上看,把鞋子前的小石頭一踢,骨碌滾得老遠。
在他身后,請假許久的喬松終于再度回到崗位上,小聲地道:“司令…”
“回來了?”段燁霖聽說喬松回去以后,把大半的財產勻成了現錢,給了他的妻子,隨即二人便離婚了,“家里怎麼回事?”
喬松垂下眼睛,又把帽子壓了壓:“那姑娘年輕,以后賀州打起仗來,有個萬一,給我守寡就太可惜了,所以……”
其實那姑娘也只是為了報恩才嫁給喬松,若細算起感情,當真沒有多少,只是喬松回去這麼一提,那姑娘自覺得白拿了喬松的恩情,卻并未有什麼報答,只說當個丫鬟替喬松照顧父母,若是喬松真的出了意外,她看對眼別人,自然再為自己張羅。
如今是民國又不是大清,離婚改嫁也沒什麼稀奇的。
在喬松的堅持下,她還是領了那些錢,吃住都跟著老人家,老人家少了個媳婦,就當多了個女兒。
“這叫什麼話?怎麼能為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耽誤自己的日子呢?”段燁霖有些不理解。
個中情況,喬松沒法和他說得太細,支支吾吾也就過了。后來像是想起什麼事兒,道:“司令,喬四爺從蜀城送了個人來,已經送到小銅關了,您要回去看看嗎?”
段燁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喬道桑的動作真快,都已經查清楚了嗎?
許杭前腳剛走,后腳他的資料就送到了,冥冥之中的造化真的很有意思呢。
還沒想好究竟接不接受,段燁霖覺得頭疼,擺擺手:“你先…替我安排他住進小銅關,改天我再問吧。
”
他還沒準備好去接受與他設想不一樣的那個許少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