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杭的眼神晃了晃,放下了手里的勺子,段燁霖的這番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一語成讖’的效果呢。
“長陵的死鬧得沸沸揚揚,瞞是瞞不住的,我想過不了多久,黒宮惠子就會過來了。長陵雖然送了一份藥物研究給我,但是關于日本人的計劃我還不是很了解,再好好問問她吧。”他隱瞞了另一份作戰表的事情。
段燁霖回頭看了一眼長陵的尸體,目光變得深邃:“問?只怕她別當場瘋了,就算萬幸了吧。”
說曹操,曹操到。
門被吱吖推開的瞬間,所有的燈都晃動了一下,一陣灌堂風進來席卷一番,竟然沒有一盞熄滅了。
這是黒宮惠子第一次這麼沒有形象地出現在人前,她頭發凌亂,裙擺也有些破損,大概是跑上山的時候摔倒勾破的。未施粉黛,可臉比那些日本藝伎還要煞白,眼睛瞪大幾乎要凸出眼眶。
她哪里算是跑進來,應該說是跌進來才對。從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能看出來,她有多麼恐慌。
抬起頭的瞬間,滿室的燈火幾乎燙壞了她的一雙眼睛,正中的那副棺材,還沒有蓋棺,敞開在那里,等著人來憑吊一般。
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黒宮惠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原地而立,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撤,只是傻傻搖頭。
不會…不會是他…
篤信神佛的人,怎麼能輕易自戕呢?
她瞪大眼睛看著一旁的許杭和段燁霖,開口的聲音像是從十八層地獄里刨出來的一般:“是……誰?是什麼事…逼死他了嗎?”
許杭看著她自欺欺人的行為,心中滋味難言:“你該明白,紅塵事中,能逼死長陵的還能是什麼呢?”
黒宮惠子頓了一下,沖到棺槨邊,揭下蓋著長陵面布的那塊白紗。她要親眼看著,才肯相信。
白紗之下,長陵的臉都有些因為泡水而浮腫,可是那眉毛,那眼角,那鼻梁,那耳廓…沒有一處不是他。
死了,死了,死了啊。
這種感覺像什麼?黒宮惠子突然想起自己還叫愛新覺羅·文惠的最后一天,那一日,她被送到黒宮家族長的床上,被剝奪了女兒家最后的尊嚴和清白,她躺在榻榻米之上,側望著窗外枯敗的枝葉時,也是這樣的心情。
了無生趣,行尸走肉。
她被清廷遺棄,被家族犧牲,被日寇控制,這一生她從榮寵到衰敗,從清白到污穢,從幸福到墮落,只用了僅僅二十幾年的時間。
一個人若是生來不幸,好像也并不會因為落差太過崩潰,只有是登高跌重,才會一蹶不振。
她愛慘了長陵那顆干凈的心,無論她是貧是貴,是善是惡,他的眼睛都是干凈純粹,不夾雜一點點的鄙夷和欲望。
只有在長陵面前,她還能記得自己豆蔻芳華時的嬌羞可愛。
她會捧著茶杯,聞著新曬的書香,央著長陵說,你再給我講一個佛家的故事,好不好?
長陵總會給她蓄一杯,把書扣過來,淺笑著道,今日太遲了,明日再給你多講一個。
如今想起來,這麼歲月靜好的日子,難道不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嗎?得到也變得不重要了,只要他在那里,靜靜坐著,會說會笑,她愿傾盡一切去換。
大概黒宮惠子僵著的時間太久了,段燁霖見她不哭不鬧,反而有些發憷,低聲在許杭耳邊道:“她…該不會真瘋了吧?”
許杭也是一眨不眨看著黒宮惠子,他是準備好了會看這個女人哭鬧打滾,呼天搶地,甚至對他們二人遷怒而大打出手,可是現在沒有一點應驗,而是太過安分了。
是痛過頭了,不會哭了嗎?
于是他也不敢出聲,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他一句話也沒留下麼?”黒宮惠子終于開口了,說完又是那副雕塑般的樣子,要不是許杭真真切切聽到她的話了,還會以為是哪里傳出來的幻音。
“重要嗎?”許杭略有一點點譏諷,“人都死了,多一句遺言少一句遺言,能改變什麼?這樣,你心里就會舒服嗎?得不到便逼死他,現在還問什麼呢?倒是我想問你,究竟做了什麼,讓他一心求死!”
要不是段燁霖拽著他,許杭會有些忍不住往前沖。
黒宮惠子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甚至在聽到許杭的話以后,面色稍微恢復了一點點,一步一步緩緩朝許杭走來。
段燁霖緊張了一下,側身上前護住許杭,以防黒宮惠子做什麼手腳。
看著段燁霖的舉動,黒宮惠子慘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說:“段司令在這里,不就是想知道日軍作戰的計劃麼?是,時間、地點、方式…我都知道,現在……你們愿意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雖然有想過,長陵的死或許會讓黒宮惠子轉變心意,但是這麼順利,也實在是在意料之外。可見,她也并非是對日本人多麼忠心,只是她也無處可去,當做一個依靠罷了。
長陵一死,她還有什麼值得去固執的?
他就是為了賀州的眾生而死,他就是在回黒宮惠子的威脅,若要屠城,他便要做第一個踏入黃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