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房,是他專門為了保護自己而設計的,就連章飲溪和章修鳴都不知道其中的奧妙,然而這個從沒來過的毛頭小子,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許杭微笑著看著他:“參謀長只怕死也想不到,叢林會把一切都告訴我吧。”
“原來是他…”章堯臣恍然大悟,心里卻也安心了一下,因為即便是叢林,也并不是十分清楚這間房的構造。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參謀長距我上次見你,可是衰老了不少呢。”
這話說得章堯臣想笑笑不出,一嘴的苦味。衰老?能不老嗎?兒子斷了腿,女兒重病無藥可救,連他也被煙販團的人盯上,章家是腹背受敵,顧東不顧西,心里實在憔悴。
哪怕不照鏡子,章堯臣也能想象的到自己頭發又白了多少,臉上皺紋多了多少。
“想必你也知道,若我死了,你也不能安然無恙走出這間機關房。那索性咱們就先聊一聊吧。”章堯臣略微放松了一下,定定看著許杭,“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抬頭看向許杭,許杭披著章修鳴的衣服,略微有些大,掛在他身上,顯得更加纖細,他只是坐在一把普通的木椅上,平視章堯臣的目光也像渡了一層銀,便似看灰塵中的污垢,讓人無地自容。
許杭垂眸看著照片,竟多了許多眷戀:“參謀長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轟的一下,好似什麼東西在章堯臣腦袋里炸開了。
不是害怕,而是一種鐘鳴,就好像自己一直在等的東西,突然在某個時間來臨,耳邊都是一個回響—終于來了。
他眼睛瞪得巨大,身子也微微往前傾,好像要這樣去看許杭才能把他看得清楚明白。
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低頭看看照片,兩張臉似乎漸漸重疊在一起,越來越分不清。
“你是燕釵的孩子……你是…少棠?”他喚出了記憶中的那個名字。
沒成想許杭一下子厭惡上臉,把槍一舉:“別讓我再聽見你的嘴里喊出這些名字!”
這一刻,竟讓章堯臣想到很多年前,到蜀城的場景。
許多年前,他從一個逃兵當成了一個軍長,在蜀城風光無限,一時間讓很多人都很羨慕,自然,他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拜鶴鳴先生所賜。
人人都說,鶴鳴先生和章軍長是管鮑之交,有他們二人在,蜀城一片祥和。至少曾經,章堯臣也是這麼想的。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人心歹毒,而是人心不足。年少的章堯臣也曾經是個善良的人,直到他第一次見到了金燕釵。
那是鶴鳴先生的妻子,千載難逢的美人。
章堯臣初見金燕釵的時候,剛拎著一壺酒,意氣風發地走進芍藥園里,遠遠就看見一個女人端著香爐從町步脈脈走來,裊裊香氣像是她多情的眉眼,裙角搖曳生姿,腰間玉佩的蝴蝶幾乎要飛出去一般,只輕柔一瞥,他就打翻了自己的酒壺。
鶴鳴先生折下最好看的芍藥,別在金燕釵的發髻上,在她耳邊說些什麼悄悄話,芍藥雙色怎敵她低頭嗔怪的嬌羞?
只是看著這一雙璧人,章堯臣就臉紅了,咕嚕咕嚕灌了好幾瓶酒,那一天破天荒地醉了。如今回想,金燕釵那銀鈴似的笑聲還在自己的耳邊,吳儂軟語,醉煞人也。
他想,為什麼這麼美好的芍藥花不是在自己的懷里綻放呢?
他嫉妒到發了狂。要是鶴鳴先生不在了,這滿園的芍藥不就是他的了嗎?要是能擁抱一下這芍藥,就是死也值了。
于是他就忘記了,他忘記了是誰幫他病重的母親脫離病榻,他忘記了是誰幫他擺脫了逃兵的責罰,他忘記了是誰給他無私的幫助。
他只記得那唯美的女子,想看她只對自己笑。
他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毀了滿園的芍藥,和那朵心心念念的芍藥花。
當初他在火中哀求金燕釵跟她走的時候,她的眼神就像現在的許杭一樣,是把他看做跳梁小丑的嘲諷。她寧愿隨鶴鳴先生而死,也不愿被他觸碰一秒。
就連章堯臣自己也知道,這是他這一生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第137章
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章堯臣相信這點。
在金燕釵死的那一天,他就覺得有一天他會有報應的,所以許杭的出現給了他這種時辰到了的感覺。
他緩緩地摘下眼鏡,想和記憶中的那個孩子尋出一點相似,看了好久才長嘆一口氣:“你以前長得很像你的母親,現在倒是變了很多。”
“世事變化無常,相由心生,心都變了,相貌又怎麼可能不變。”
章堯臣方才若說有那麼一點點的恐懼,那麼現在就完全沒有了,甚至說多生出了一點感慨和觸動。若不是許杭厲目看著他,他幾乎就要伸手去摸他的頭發了:“我從前抱過你,你一下子長這麼大了…我以為你和你母親一起走了,沒想到……”
“沒想到我還活著,活著回來找你們了,我讓你的兒子成了殘廢,讓你的女兒舊疾復發,讓整個上海灘的煙販都與你為敵,讓你寢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