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許杭不敢亂動,便擺出大夫的威嚴道,“小心傷口。”
“沒事,你很輕。”
兩人不說話,這麼躺了一小會兒。
“少棠,你有想過離開我嗎?”段燁霖摸著許杭的頭發。
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許杭被他問得有點懵,或許昨晚的驚險讓段燁霖心里起了一些變化,他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許杭聽著他比平日快一些的心跳,眼眸往下垂:“想。”
段燁霖的心漏了一拍。
“剛到小銅關的時候,確實天天想著。”
一種說不清楚的情愫在兩個人之間縈繞,段燁霖順著許杭的胳膊,摸到他的手背:“從前上戰場的時候,沒有牽掛,想著死了便是死了,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的。可是昨晚,我是真的有點畏懼了,我怕我死了,你會難過,又怕我死了,你并不會難過。”
若真的比起來,他或許更怕后者。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命長著呢。”許杭壓低聲音道。
被罵是禍害的段燁霖笑得胸膛一顫一顫的,又把許杭扶起來:“我是真的沒想到會被你給救了。一直以來,我很習慣保護你,卻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落到被你救的地步。”
許杭嘴角勾了一下:“怎麼,不甘心?”
“不,是很開心。”段燁霖開始和許杭說心里話,“你不知道,你咱們剛認識那會兒,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殺了我,那個時候,你看我一眼,我的心就像是被挖了一塊肉。”
回首往事,段燁霖覺得有些感慨,他拍拍許杭:“少棠,經此一事,我們也算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了,從今以后,我們可以再無隱瞞,坦誠地過下去嗎?”
灼熱的體溫帶著熱烈的期待從段燁霖的掌心源源不斷傳送到許杭的身上,那溫暖,令人心弦觸動。
許杭低著頭:“我……”
坦誠。
做不到的吧。
許杭頓時覺得那手有些滾燙,立刻抽了回來。
“我的手需要換藥了,我先出去,待會兒替你看著藥。”
走出房門的許杭沒有注意到段燁霖眼眸子里漸漸浮上的失望,恰如流星落入泥潭,光芒吞噬。
屋外是一整排的藥罐子,所有傷兵都在這里安置。
許杭沒想過最終會變成這樣的結局,到底上海灘不是賀州城,這次他太心急了些。
自己也掛了點彩,許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皮肉翻出來,至少得大半個月養,那手微微有些顫抖,經脈連著到胳膊以上的地方,一抽一抽的。
他趕緊伸手進口袋,掏了些葉子一樣的東西塞進嘴里嚼。葉子澀而苦,他生生咽了下去,才覺得好一些。
蕭閻抽著雪茄進來的時候,看見許杭站在院子里,對著藥罐發呆,忍不住笑了一下:“怎麼了許大少爺,覺得自己失策了?”
“……”
“行了,你清醒一點,我和章堯臣斗了這麼久也才在上海灘平分天下,你要是真的這麼一擊即中,那不是顯得我太沒本事了麼?”
許杭拿著蒲扇輕微扇風:“成敗不重要,只是無辜的人還是無辜的。”
“你不用太自責,原本段燁霖和章堯臣必有一戰,你不過是提前把這場戰爭往前挪了而已。”蕭閻如是安慰,“你不如想想,接下來怎麼辦?”
“章家怎麼樣?”
“章修鳴斷了腿,算是廢了,幸虧他在碼頭那麼一鬧,惹了民怨,上面對他們私調兵十分不滿,現在暫扣了章堯臣的權。
”
“碼頭槍戰的事情怎麼會鬧得那麼大?章修鳴既然敢做,應當有本事打發才對。”
“因為事后有人在碼頭被炸壞的破船上搜出了大量的鴉片,這事兒是百姓先發現的,一傳十十傳百。槍戰還可以找找借口賴給那些囚犯,可是鴉片出現,這事兒怎麼也簡單不了。更何況,不少人眼睜睜看著帶兵的人昨晚在碼頭出沒,章堯臣就是想找人壓也來不及,所以才被罰了。”
許杭看了他一眼:“你這戲刀補得確實是厲害。”
蕭閻叉了會兒腰:“還不謝我?雖然血出得大了點,但是這下上海灘禁煙風頭會緊很久,今兒一早就下令了,全城搜出來的煙都拿去郊外燒了,現在這鴉片在上海灘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多少了,所有的煙販子都得恨死章堯臣了。”
言下之意,他暫時是動彈不了了。
藥爐嘟嘟叫著,熱氣把藥罐蓋子頂起來,許杭看了一會兒:“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先這樣吧,等段燁霖傷好了再說。反正章家吃了這麼大的虧,不會沒動作的,我們等著就是了。”
話說得很隨意,可是蕭閻從自己吐出的煙圈里審視許杭,總覺得他垂下的眼眸里多了一點復雜的情緒。
以往是沉穩的精明,此刻似乎成了混沌的迷茫。
蕭閻也不想多惹是非,反正他答應幫許杭做的已經做完了,便說:“那行吧,我就替你進去在段燁霖面前圓個謊吧,咱們就算兩清了。”
這次閻幫的幫忙,怎麼說也是托了沈京墨的福,倒是也說得過去。
“只怕這謊不好圓了,這次是我莽撞了,馬腳露太多了。
”
許杭坐在小小的矮凳上,把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之間,整個人陷入一種淡淡的陰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