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不怕,就怕那些活著的小鬼,仍不安分。
章家兄妹似乎是今日的船離開賀州城,聽說本來沒這麼早,但是章飲溪的身子突然惡化,連日暈了幾次,必須送回上海看看。
段燁霖裝模作樣派人去稍微餞別了一下,心里想的是終于能送走這幾個大麻煩了。
許杭知道了以后,也收拾了一個箱子,托人送上了船,說是寄給在上海的顧芳菲。
“就這麼走了,我倒覺得奇怪。”段燁霖看著在碼頭搬運行李,拿上拿下的工人,心里隱隱預感不佳。
甲板上,靠著欄桿的章修鳴,遠遠看著段燁霖笑,將帽子拿起來,揮了揮。
讓人不寒而栗。
藥堂里,許杭教導新進的藥徒知識,指著一個肺癆病人開藥方,特意囑咐說:“癆病病人,飲食最是要禁忌,無鱗魚切切不可以食用,否則極容易復發舊疾。稍后我會寫個禁忌單子給你,你要記熟了。”
“記著了記著了,”藥徒一面記筆記,一面搗蒜般點頭,“不過也就是提醒那些有錢人,窮人家哪有錢買得起魚吃喲!”
“小心些都是好的。”
藥徒被許杭這話勾起了食欲:“說起來,今天禁魚令才撤了,我都好久沒吃魚了,想想就流口水了。”
許杭看了他一眼,又不著痕跡地挪走了。
窮人是吃不起禁魚期內高昂的魚的,更不用說那些挑選過的無鱗魚,唯有那些朱門大戶,才會酒肉不斷,才會富貴生病。
聽話的病人從來都是能得上天一點眷顧的,而只有像章飲溪這樣的病人,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每日在日本領事館的吃食,都是一盤盤催病的符咒。
即便是知道不能吃無鱗魚,大小姐五谷不分、四體不勤,根本就不會注意的。何況她身在領事館,不是在上海灘自己的宅院里,沒有專門照顧她飲食的下人。
這一次,他倒想知道,章家還能從哪里再找到下一個沈京墨。
忙到日頭當空,土狗都蹲在臺階上懶洋洋伸舌頭大喘氣時,許杭才有空歇下來喝口茶。
茶還沒咽下去呢,外頭就闖進來一個小家伙,大喊著:“救命呀救命呀!快救人吶!”
那小家伙衣著襤褸,似乎是個家境貧寒的孩子,臉上焦急神色,一跑進來,就沖到許杭面前跪下來:“許大夫,我阿娘病了,你行行好,跟我去救救她好不好?”
然后就是拼命地磕頭,大有許杭不答應,他就磕死在這里的意思。
胡大夫忙上前去扶那小兒,和藹地說:“你別急,起來說話好不好?”
那小兒不肯起來,倔強地跪著,許杭打量了一會兒,問道:“你阿娘呢?”
“在家里,我家在上九路邊上的破庵里。”
許杭點了點頭,將柜子里一小包針灸的工具放進袖子里,然后拎著藥箱起身:“那你就帶路吧。”
小家伙喜上眉梢,忙在前頭帶路引許杭出門,一路就往上九路而去。
上九路是靠江河最近的一條路,相對偏僻,也是許多窮人都會聚集于此的地方。重要的是,上九路離碼頭近,許多窮人在這里混口飯吃。
碼頭邊上,有好幾個破庵,一些買不起房子住的窮人就在這里生活。
一路上,那小兒雖在前面走,可是時不時都要回頭看一眼許杭,生怕他憑空消失似的。
那小兒七彎八拐的,在一個破庵門前停了下來,然后臉上有幾分緊張,小心翼翼地推開門。
“許大夫,就是這兒了。”
許杭站在門前,卻半天沒有跨進去,而是盯著他看。那小孩子被看得發毛,冷汗直冒:“許大夫…我阿娘在里…”
“好安靜啊。”許杭冷不丁說了這麼一句。
“啊?”
許杭的眼睛犀利了幾分:“小家伙,破庵里一向是大雜居的,你不覺得你阿娘在的這個破庵,也太過安靜了一些麼?就像…根本沒有人似的。”
那小兒咽了下口水,眼睛圓瞪,然后突然拔腿跑遠,邊跑還邊吹口哨。幾乎就是一瞬間的功夫,從破庵里沖出來幾個人,一把抓住許杭的胳膊,把他往里拽!
藥箱摔在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砸了一地,藥水混合在一起。許杭幾乎是一個趔趄,然后被人狠狠拉住,勉強站直了。
破庵里,皮鞋踏在地上的聲音漸漸傳來,抬眼一看,本該在碼頭乘船離開的章修鳴出現在面前,慢慢摘下自己的帽子,在手里把玩。
他笑著,緩緩走近,破敗的墻壁外漏下的日光在他臉上打了一半的陰影,顯得格外詭異。
許杭適應了一會兒晦暗的視野,才壓著嗓子開口:“你還沒走?”
“我的東西落下了,怎麼能走呢?”章修鳴伸手想摸一摸許杭的臉,許杭頭一擰,躲過去了,他掙扎了一下,手卻被死死鉗住,一點也動彈不得。
章修鳴輕笑了一下:“別掙扎了,弄壞了我的美人骨就不好了。其實我早該這麼做了,之前是我用錯了方法,現在雖然暴力了一點,可卻是一條捷徑呢。
”
說完,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針劑,擰開針頭套,許杭看見一點藥水從針頭滴落,章修鳴一步一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