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杭像哄小孩一樣拍著沈京墨的背,問他:“沈老師,他說的可是真的?”
沈京墨閉上眼,逃避般沒有回答。沒有回答,也就是回答了。
“他是不是你一直害怕的、躲避的那個人?”
搖頭。
“那你怕的是章家人嗎?”
遲疑了一下,點頭。
“他們都對你做了什麼?”
沈京墨覺得身上每個針孔都開始疼起來了:“我不想說,小杭,別逼我說好不好?求你了…”
許杭按住他的肩膀:“不是我在逼你說,是你在逼我問。沈老師,你真的以為緘口不言就能太平了嗎?就算你躲回賀州,躲進金燕堂,那個鬼爺還不是找到你了!我不妨告訴你,章修鳴、章飲溪兄妹也在賀州。”
沈京墨背脊一涼:“他們、他們也…”
消磨人的心理防線有時候不能一味用軟的,或許像蕭閻這種用點激烈手段才奏效。許杭試著刺激他一下,再安撫他一番:“誰是你的威脅?誰是你的敵人?你必須告訴我,我才能知道,怎麼去保護你。你信我,好不好?”
到了尾句,帶了點乞求語氣。
沈京墨的心墻一下子就被許杭抽了一塊磚頭,新鮮空氣吹進來,然后更多的磚石自己轟然倒塌了。
原本一想到就會說不出話的事情,如今好像也有了講述它的力氣,又或許是之前憋得太久了,一時不知道從哪里說起比較好,直到現在才理清頭緒。
“小杭,你開開窗戶好不好?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
許杭聽話把窗戶打開,夏夜的濕熱空氣溜進來,醫院里的人討厭夏天悶熱生菌,可是沈京墨聞著覺得很舒服。
呼吸了幾口,他才開始回憶。
“他們,關了我五年,五年零十三天。”沈京墨的左手揪著床單,慢慢用力,“我記得也是像醫院病房一樣的房間,白色的墻,白色的床單,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只又一只針頭。”
————
時間倒回去五年以前。
某個夜晚,沈京墨在綺園的墻頭放好最后一本給許杭的醫書,然后匆匆和一個男人離開了賀州。
那個男人,他才認識不過一個月。
初次見到,那個男人是新來的老師,他溫和有禮,見識多,也很會說話,漸漸的,兩個人關系好了起來。
沈京墨母親去世的早,很少被人用心呵護,覺得這男人如父如兄,十分感動,漸漸也交出赤誠之心。
后來,男人慫恿他去大上海找份營生,他本意是不愿的,可是男人可憐兮兮地求了很久,沈京墨到底還是答應了。
沈京墨自己想想,其實那個時候,多少是動了一點心的吧。
這就是作繭自縛的開始。
在船上,那個男人說:“等到了上海,那里車水馬龍,高樓林立,還有很多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我再給你買一把新口琴,好嗎?”
說得沈京墨都開始憧憬起來。
他踏上上海灘的第一步,還來不及看看上海有多麼繁華,碼頭上突然涌出來一批人,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帶到了一個精致的莊園里。
在那里,他再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和頭一次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妹。
“這個就是奶奶天天念叨的孫子?嘖……”
說這話的是章修鳴。
章堯臣自從拋棄了糟糠之妻,他們就算斷了父子情份,那個時候沈京墨還小,所以沒太多感情。
但是章奶奶很喜歡沈京墨的母親,連帶著對章堯臣很是不滿,更不用論章堯臣后娶的妻子和章家兄妹了。因為章奶奶的堅持,章家族譜里,長子的位置必須給沈京墨,即便他不在自己的膝下長大。
如此尷尬的重逢,章堯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妹妹身體不好,需要用你的血,京墨,你是當大哥的,不會不愿意的吧?”
沈京墨傻乎乎地抬頭,看見他那個面無血色的妹妹,坐在天鵝絨的椅子上,身上的蕾絲洋裙一層又一層,脖子上的瑪瑙項鏈和腳腕上的綠松石都是他沒見過的富裕。
更不用說這房子的五彩玻璃窗,珊瑚玉擺飾,羽毛般觸感的地攤,潔白的瓷器以及進口的能躺下兩三人的沙發椅子。
富貴人家大約就是這樣,上海灘的富貴,遠遠不是賀州城能比的。
唯有他,粗布麻衣,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你…是騙我來這里的?”
他仰著頭,直勾勾看著那個哄他過來的男人,男人不好意思地偏過臉,說:“對不起,京墨,我們家需要參謀長的幫助,你…你就當是積德行善吧。”
沈京墨仿佛第一天認識這個人,不可思議,不能理解他說的每一句話。
第104章
“從一開始,你就是騙我的?”
“對不起。”
章堯臣高高在上的樣子,一點不像個父親,反而像個打賞下人的老爺:“京墨,你不用擔心,只要小溪身體好了,我會給你一大筆錢,讓你回賀州過好日子的。”
沈京墨不知道該心痛還是該心寒,回了一句錯誤的話:“我若不愿意呢?”
無論他愿意不愿意,這根本由不得他選擇。
他立刻就被關在了那個白色的病房里,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魚貫而入,把他綁在病床上,用針頭戳進他的皮膚,取了一整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