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后來在蟬衣的陪伴之下,又去了一次濟慈院,這回倒是順利,院長同意他留下當個老師,陪孩子們玩耍。
這個院長心地很善良,見到沈京墨這可憐模樣,便說:“我看你年紀不小了吧?早就應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了吧?唉,偏偏得了這毛病,我也認識一些好姑娘,也是三十來歲,人極好的,就是聾了或者啞了。其他都很賢惠的,你要是愿意,我替你說說媒,找個人照顧你。”
沈京墨有些窘迫,連連婉拒。
他已經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還被人追捕著,若是連累了別人反而不好,余生就這麼簡單活著已經算是很好了。
濟慈院的孩子都很乖巧,不會大哭大鬧,沈京墨每日下午都會給他們吹口琴聽。
他吹的是《送別》,口琴的聲音有點扁平,帶著一點嗚咽的感覺,每一聲吹出去,尾調似在嘆息。
孩子們聽了很多遍,已經能跟著唱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院子里孩子們在唱著,院子外有個人背靠著墻抽著煙也在聽著。
蕭閻偏過頭,看著被孩子圍在房中的沈京墨,一下子就想到很多年前。他沒什麼音樂細胞,不會唱多少歌,大約也只會這一首《送別》,也是沈京墨吹口琴教的。
大概沈京墨教過的學生,都會唱吧。
十年前,他十二歲的時候,還在存熙學堂里上學,那個時候因為父母各自離異,誰都不管,于是天天打架斗毆。
每個老師都嫌他是個麻煩,不肯管他,甚至只要在課堂里看見他逃學還分外開心。
只有沈京墨,會頂著盛夏的太陽,跑遍賀州城每個角落,最后在一家餐館的倉庫里找到被誣陷偷東西而關起來的他,說:“找到你了,跟我回去吧。”
他以為沈京墨再善良也只是會救他出去,會替他給餐館賠錢道歉,甚至逼他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然后回去再打罵他一頓。
因為以前那些老師都是這麼做的。
可是這個看起來怯懦膽小的老師,把他抱在自己懷里,面對五大三粗的幾個廚子,一點也不退縮地說:“他是我的學生,他說沒有偷,就是沒有偷!”
盡管靠在沈京墨懷里的他聽到,那人的心跳都加速到快跳出來,可他的手一刻都沒有松過。
十年了,他長大了,沈京墨也老了一些。
第99章
蕭閻在院外看了很久,直到沈京墨哄得孩子們都回去了,再拄著竹杖慢慢地往回走。
他走得很慢,蕭閻就在他后面慢慢跟著。
當初好像是反過來的,沈京墨經常會在下課以后跟著蕭閻,生怕他又去和別人打架。他自以為躲得很好,其實蕭閻早就發現了。
他只是覺得,被這個老師跟著,讓他擔心的感覺挺好的,所以才一直沒有拆穿他。
原來…跟著別人的感覺是這樣的。
看他趔趄一下,就差點沖上去護住他,看他停下來,就擔心他是不是出事了。
蕭閻跟了好一會兒,看著沈京墨進了金燕堂的門,被一個丫鬟領進去才作罷。
他又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直到廖勤來找到他。
“鬼爺,能查的都查清楚了。”
“說。”
“沈京墨在存熙學堂教書五年,這五年并沒有什麼異常,后來跟著一個男人去了上海。
我問過當時他的鄰居,都說他是去尋親戚去的,所以沒人知道。奇怪的是,上海那邊的兄弟發來消息,說他到了上海之后,就沒了蹤跡,這五年……竟然一點也查不出來。”廖勤越說聲音越低。
蕭閻目光一兇:“認真查了嗎?”
“森爺親自去查的。”
森爺是閻幫里一個分量很重的前輩,專管刺探情報,他若親自出馬,必定是竭盡所能地去查,查不到就說明真的有難處,而不是不盡力。
“還有呢?”
“他再度有了行蹤,就是這個月剛剛出現在賀州城。一出現,眼睛就已經瞎了。我懷疑,是同他去尋的那家親戚有關。”
蕭閻仔細想了想廖勤剛才的話:“哪門子的親戚?”
“是參謀長,章堯臣。”
“什麼?!”蕭閻眼睛圓瞪,看了看四周,一把將廖勤拉到邊巷里,壓低聲音質問,“他跟章堯臣什麼關系?”
廖勤跟著放低聲響,貼在蕭閻耳邊說:“森爺花了很多人脈才查到,沈京墨,是章堯臣和其前任發妻的兒子,只是章堯臣功成名就以后,便棄了他們母子,娶了現在的夫人,生下了如今的章家兒女。沈京墨隨母姓,他們母子不喜歡爭搶,所以從來沒人知道。”
聽到這里,蕭閻才算想起來,為什麼從前去章家做客的時候,明明章家只有兩兄妹,卻從二開始排,一個是章二少,一個是章三小姐,原來這上頭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長子。
那就很清楚了,沈京墨這五年一定與這家人脫不了干系。
廖勤肚子里還憋著一件事,他打量了一會兒蕭閻的臉色,才斟酌著措辭說道:“其實…這沈京墨,跟您還有點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