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著袁森的臉:“是你,買通了當時鶴鳴先生的管家老楊頭,承諾替他兒子還清賭債,所以他才幫你們鎖了宅院里大大小小所有可以逃生的門,將那兒變成了人間煉獄。”
“迄今為止,我都還記得,當初那些滿臉貪婪的軍閥,是怎樣笑著用刀槍刺穿手無寸鐵的百姓的身體,興奮地像頭野獸!每個人的口袋都塞滿了搶來的金銀珠寶。為了搶女人頭上的玉簪,硬是連頭皮都揪了下來;為了搶戴在手上的金戒指,甚至活生生把人的手指頭剁下來;就連貼著金箔的香爐,都不放過地用刀劃下來!”
許杭難得表情有些猙獰,說話間帶著點咆哮的意味。
“死得最慘的,便是鶴鳴先生。他的頭被人切下來,在地上滾著!來來往往的人踩著!甚至牙槽里的兩顆金牙還被人給拔了去,最后被扔到池塘里,身子卻葬身火海;他的夫人,生怕受辱,目睹鶴鳴先生的下場之后,以定情的金釵扎進了自己的胸膛,投湖自盡;還有其他的宗親,有被槍打爆頭的,有被刀割破喉嚨的,還有被欺辱至死的……”
“最可笑的是,這群禽獸竟然因此得福,從此升官發財好不得意!那個狼心狗肺的軍長,這麼多年來,搖身一變,竟也給他做到了參謀長的位分。好…真的是好極了!”
這一番番話,許杭是壓在牙縫里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含著血海深仇。
他親眼經歷過地獄,見過屠殺,見過火場。
他看著自己的叔輩們像豬狗一般被剁下手腳,他看著嬸嬸們被拖進房間里發出凄厲的慘叫,他看著表妹堂兄們的尸體在庭院里四處躺著,他看著祖奶奶的身體被燒成了一把枯骨,他看著父親身首異處,看著母親的尸體從水面沉下。
面目可憎的野獸的狂歡,惡魔的祭祀。
而這些惡魔,都是曾經受恩于他們所殺之人。以怨報德,恩將仇報,真是好一匹中山狼!
一個人要有怎樣的恬不知恥,才能夠把事情做到這樣的狠辣?
回憶卷上來,令他殺意充沛,他將金釵伸進了袁森的嘴里,抵在他的舌苔上。
“你、汪榮火、參謀長,做事還是太潦草了些,不懂得拔草除根,偏偏讓鶴鳴先生的獨子,死里逃生。”
燭火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他笑了,臉上半陰半白。
袁森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你……是他的……兒子?”
第82章
袁森從當初看到金釵的那一眼就知道,有個禍害留了下來。
他日日夜夜戰戰兢兢,午夜夢回也能夢到一把金釵插在自己的胸口,只是料他怎麼想都想不到,這個人會是許杭。
金釵上的血流到袁森的舌頭上,咸咸的,腥味很重。
許杭抬了抬眉頭:“記不記得,你家老太太曾病入膏肓,是我父親在她榻前不眠不休一月,才讓她起死回生,能長壽至今。她尚且都知道禮義廉恥,與你斷絕了母子情分,常伴青燈古佛替你贖罪,可嘆你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無藥可醫。”
“真…真的是你……你沒死……”袁森脖子上都是一道道凸起的血管。
“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浴火浴血,茍且偷生,就是要看看你們的報應,”許杭的牙關也在發顫,渾身僵硬,“是你們,賜了我無親無友的孤苦,又賜了我七年在綺園的折辱生活,更是賜了我四年囚于小銅關的日子!如此大禮,我如何敢不涌泉相報呢?”
“不能怪我!!是、是汪榮火攛掇我的,我…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許杭聽完就輕輕笑了一下:“真巧,汪榮火死前,也是這麼說的。”
如芒在背,四面楚歌。
袁森顧不得疼痛,只得說:“你殺了我…你也逃不出去的……”
“是麼?我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軍統府,沒有人知道我又回來了,誰能指證我?”
是了,前廳那聲勢浩大的送禮一幕,就是個幌子而已。
袁森的腦子里還在想著什麼,手腕就被許杭捏了一下,他疼得牙齒根都一抽一抽的。
“疼麼?你可有想過,當初被你關在地牢,釘在墻上的叢林,是不是也會這麼疼?不過像你這樣的人,只有見了棺材才落淚。”
袁森說不出話來。
“我只挑斷了你的筋,沒割斷你的脈,你不會那麼快血流而死的。”
這話好像是在體恤他一般,袁森想笑卻笑不出來,索性現在求情也是無用,干脆就撕破臉皮罷了。
他拼著最后一點力氣,怒目而視,破口大罵:“對!就是我們殺你全家……怎麼……咳咳!…不服氣嗎?看你這樣子…我就記得,你祖母跪在我面前,求我……放過她們的樣子……哈……”
他邊咳嗽邊說,明明滿臉臟污,可那雙眼睛,格外地毒,他就是要挑著許杭最疼的地方戳下去:“怪不得我狠……亂世之中,這叫生存之道……你父親死得活該……那偌大家財,一人獨占有何用?…我是為國敵日寇之人,犧牲他一人…充裕護國的人……這叫本分!”
說完,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笑著。
許杭靜靜地聽他說話,一張死人表情半點變化沒有,只是雙手指尖戳在掌心,印出許多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