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嗚呼哀哉了一會兒,準備歇息了,就聽見外頭有點腳步聲,隨即是一陣敲門聲。
“誰啊?”這大半夜的,難道是主子有什麼吩咐不成麼?
門外沒有回答,老楊頭又叫了幾句,外頭只有風聲和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真是的,現在的下人一個比一個不懂事,連叫喚回答一句都不會。老楊頭披著小褂,走到門邊,拉下門栓:“來了來了,什麼事啊大晚上的?”
門一開,先是一陣陰風吹進來,老楊頭打了個冷戰,抬頭就見面前一個穿黑斗篷的少年,面生的很,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你是…?”
少年摘下黑斗篷的帽子,將一張面龐完完全全露在老楊頭面前,說話毫無溫度:“楊伯伯,還記得我麼?”
這話大有來頭了,老楊頭一聽就瞇起了眼睛,仔仔細細打量一會兒,先是湊近再是后退,想著從記憶里頭挖出這個人的信息來:“嘶,你是哪位……你、你不是府上的人吧?你怎麼進來的?”
那人見老楊頭想不大起來,略有一些失望地嘆嘆氣,復又開口。
“楊伯伯,我要的糖年糕你可記得帶回來了?”
很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可是老楊頭的記憶,像是沉入大海中的一枚鵝卵石,被這句話網住了,嗖的一下往上吊起來,浮出了水面。
恍惚很多年前,也有那麼一個人,拉著他的衣袖,跟他撒嬌,要糖年糕吃。
他陡然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一個他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的人。眼睛驟然放大,他指頭顫抖著點了點:“你…你不會是…”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
那人笑了一下,在老楊頭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抬起來自己的右手,手心抓著一只金色發釵,還沒等老楊頭反應過來,便一下扎進了他的心頭。
“唔!”老楊頭發出一陣悶哼,捂著受傷的地方連連后退,血漿噴射出來,將他洗得發白的小褂都弄臟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他無法反應,那人依舊站在門口,一步都沒有朝里踏進,就那麼冷冷的看著他。
眼前盡是血霧,忽明忽暗,漸漸已經有些看不清人,老楊頭一手扶著桌子,身子慢慢往下滑,最后跌坐在地上。老楊頭看見那人嘴巴微微張動,似乎是說了兩個字。
報。
應。
說罷,就緩緩轉身離去。
拼著最后一點力氣,老楊頭挪動著自己的身子,往床邊的一個小柜子靠近,顫抖著一只手,垂死摸索,好久好久才掏出一個小小的物件,他死死揣在懷里,嘴里頭念念叨叨的。
仿佛被人切斷了氣管,所有的力氣直往外泄,進氣少出氣多,如缺氧的魚一樣大張著嘴,徒勞無功。
咳出一口心頭血,老楊頭頭一歪,絕了氣。
第72章
墻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那麼情緒不定。正如此時夜里,細如牛毛的小雨輕飄飄像柳絮一樣,若是打傘顯得矯情,若是不打它又綿綿密密落在你身上,悄無聲息濕透你。
段燁霖走進金燕堂門口的時候,這夏雨才剛剛下。
他途徑綺園,就見蟬衣縮在門口,探著腦袋像是在看什麼,他走過去拍了拍蟬衣的肩膀,蟬衣轉過身,先是行禮,然后立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司令,快看,當家的今日奇怪得緊呢。”
學著蟬衣的動作探頭望了過去,許杭一身白色輕紗站在蓮葉塘邊的垂柳樹下,未打傘,淋著雨,不知做些什麼。
蟬衣扒著門道:“今日啊,當家的入了夜才回來,一進門就褪了外衫站在這里,也不準我們進去半步。司令,你又惹惱他了不成?”
段燁霖哭笑不得:“怎的,在你心里,他有點不好都是我干的好事?”
蟬衣努起嘴巴:“您心里明鏡兒似的。”
不同她多話,段燁霖擺擺手叫她下去,自己便進了綺園。
真是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踏進來的一瞬間,段燁霖宛如闖進一幅古畫之中,又似進了幻境。
垂柳斜木荷花雨,塘上奏揚琴。
許杭側身站在一塊大石頭上,柳樹枝丫上掛著一盞琉璃燈籠,氤氳光暈將他側臉照得如朦朧之月,他微微仰著頭,脖子上的細微汗毛都掛著水珠。
走近了段燁霖才發現,許杭是赤著腳的。白如雪的腳踝與漆黑的石面相稱。
涂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凌波去,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
他以前讀過一首詩,叫“履上足如雪,不著鴉頭襪”。
那時候他很奇怪,怎麼會說一個人的足像霜雪一樣呢?直到今日他方知詩人不假,就是有那樣的雙足,如冰雕玉琢,好像放在手里褻玩就會化掉。
許杭瞇著眼,輕哼著越劇的曲調。
恰似一塊玉輪在棉絮里輕輕揉搓,聽得人耳朵也軟了骨頭。
“清清荷葉清水潭,鴛鴦成對,梁兄啊,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愿不愿,配鴛鴦?”
唱完一句,勾著手,一捻,好似抓著一把扇子般擬物而作:“配鴛鴦,配鴛鴦,可惜你英臺不是女紅妝。”
“穿竹林,過祠堂,前面到了觀音堂。觀音大士媒來做,我與你梁兄來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