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全賀州城的人都道,段司令好大氣魄,包了全城最貴的煙花請所有人看。于是,在一整晚如新年般熱鬧且震耳欲聾的煙花聲中,一隊扛著槍的兵沖進金甲堂,進行了一場無人知曉的血洗。
金洪昌被士兵拿槍逼出來的時候,還是剛從澡池里出來,身上只圍著個大浴布,一進門看見橫七豎八的尸體和血,以及坐在堂中面不改色喝茶的許杭,直接跪下,差點昏厥過去。
他是哭著嗷著,連滾帶爬到許杭腳邊,一邊抽自己大嘴巴子,一邊用狠話罵自己,拼命求饒。
他怕死,很怕很怕。
“少棠啊,少棠啊……我可是你母親的親哥哥啊!我是你親舅舅啊!舅舅知錯了,舅舅、舅舅掌嘴!舅舅以后什麼都聽你的,做你的奴才!”
丑態橫生,令人作嘔。
許杭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后略微往前傾,對著金洪昌柔聲道: “親哥哥?我只記得,當年你生意失敗,窮困潦倒來蜀城找我母親,她二話不說拿出全部嫁妝助你東山再起,才讓你打下今天的家業。她對你,是真當親人的。可你對我,卻是做絕了。”
金洪昌把頭磕得咚咚響,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是舅舅糊涂了!舅舅錯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可我本就是個小人,也不屑做什麼大人。”許杭把茶放下,往椅背一靠,“舅舅啊,你還記不記得去年表弟落水而死的事情?”
金洪昌愣了一下,許杭說的是金洪昌的獨苗,金文祥只小許杭兩歲,被寵的沒邊,家里橫行在外霸道。當然他對許杭從來也是呼來喝去,隨手打罵。
忽有一夜喝多了酒,失足落水死了。
“表弟死的時候,我就在岸邊,他一直叫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表弟他是希望你下去陪他的。”
金洪昌駭然大驚,他身上沒穿衣服,已經撲簌簌往下掉汗,都是涼颼颼的。他心底五味雜陳,不知是喪子之痛還是仇恨之切,糾結到最后,還是敗給了求生之欲。
他哆哆嗦嗦:“都、都是我造的孽,我贖罪,就當你表弟他替我贖罪了,行不?你放過我,我這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好啊。”許杭答應。
金洪昌喜出望外,眼淚都停住了:“真、真的?!”
“我當然可以原諒你,舅舅,”許杭笑得很燦爛,像戲文里寫得溫和公子,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可怖,“可是,我母親原不原諒你,就勞您親自去問問她吧。”
“砰”!
沒有再給金洪昌說話的機會,許杭一擺手,一個小兵麻溜地上膛開槍,對著金洪昌的肩膀就是一槍。
“啊!!!!”殺豬一般的嚎叫。
隨后,又來了好幾個士兵連著補了好幾槍,折磨好一會兒,終于斷氣了。
士兵清理殘局的時候,問許杭怎麼處理,許杭倚著門,雙手環抱著自己,望著天上五彩斑斕、肆意張狂的煙花,輕飄飄地說:“就葬在綺園吧。”
他要金洪昌看著,自己掙下的家業,最后都到了別人的手里。
他要金洪昌看著,曾經屬于他的一切,最后成了他的墳墓。
他要金洪昌看著,即便飄零無依如他,最后如何絕地反擊。
不過四年了,想來他也該看夠了。地獄里的魔鬼哪有人間多,看來總得找幾個人下去陪他,否則空蕩蕩的地獄里就他一個惡人,太孤獨了。
許杭最后給園藝匠人下了命令,“把這個,夷為平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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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段燁霖回到金燕堂,許杭正坐在床邊一面泡著腳,一面看醫書。段燁霖走上前,蹲下身探水,已經不燙了。
他抓過一旁的毛巾,再把許杭的腳從盆里撈起來,包裹著擦干:“以后泡著腳就別看醫書,水都冷了也不知道。”
他擦了一會兒,低頭看見許杭的腳趾甲參差不齊、有棱有角的,像是被狗啃了一樣,忍不住就笑了。
許杭的弱點不多,剪指甲算是一個,他能把厚厚的草木根切得像紙片一樣薄,卻不能剪好自己的指甲。
于是段燁霖也坐到床上,把毛巾鋪在自己膝蓋上。把許杭一只腳擺在上面,又脫了外衣,把許杭的另一只腳窩在肚子上,免得他凍著。拿起床邊的剪子就細細地修剪起來。
第一次被段燁霖修剪的時候,許杭是別扭而緊張的,現在卻早就有些習慣了。他剪不好指甲是出于一種怕剪到肉的擔憂,所以交給別人來處理,他反而很放心。
段燁霖把不整齊的指甲邊修成好看的弧狀,說:“以后再要剪,就等我回來。”
“嗯。”許杭低低地應了一聲,有點睡意的尾音,段燁霖就順勢把他塞進被窩里,給他蓋好被子,自己也和衣躺下。
這時許杭有些慵懶地開口:“你同洋人打交道熟一些,替我張羅幾件首飾。”
“要首飾做什麼?”
許杭打了個哈欠:“顧小姐替我藥堂介紹了不少生意,我若一點表示也沒有,也顯得太刻薄了。洋人的東西我不大了解,你看著挑吧。”
段燁霖想了想:“洋人的東西你不懂,女人的喜好我不懂,我看還是讓喬松去拿一些時新的珠寶款式,你挑去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