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開始搖晃,不情不愿的那種吱呀聲,悶吭和雜亂節奏,隨著一起一伏的紗幔交織。
大約就是想欺負人,一直到打更人的聲音都聽不見了,許杭一直緊緊抓著床沿、骨節發白的手才猛地失力,頹然松了下去。
掛鐘打鳴的時候,段燁霖才起來,現在是初春,很快就是清明了,早晨起來還很涼。
喬松到了小銅關沒接到司令,就直直往金燕堂而來。一見到段燁霖就行禮:“司令,軍統局局長的兒子今日該拿著調配令到咱們這兒報道了,您要不要見一見?”
段燁霖從懷里拿出一根煙點上,吐了個煙圈:“老子最煩這些太子黨,肩不能挑手不能扛,長得衣冠禽獸,個個都是軟蛋,出了事還特能折騰。讓他去做文書局做特助,沒事別在我面前晃悠。”
“是。”
看了看車窗外,路上已經有些小攤子拿新長出來的艾草做清明果子,青翠得很。
喬松這時候把車停下,去買了幾個清明果子遞給段燁霖:“司令,來嘗個鮮。”
段燁霖咬了一口,很清香甘甜,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來:“喬松,還有幾天就是清明了吧。”
“是啊,再過八天就是了。”
“真快啊。”段燁霖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許杭的場景,“四年了,那個時候他還只到我胸口,現在都長過我肩膀了。”
喬松知道他說的是許杭,一時間不敢多插嘴,想了想說:“要不,我也給許少爺買些果子,您帶給他嘗嘗?”
“他不會吃的,以前送過,連裝果子的屜籠都被丟了出來,真不知道是犯了他哪根筋!”這件事段燁霖記得很深,哪怕被段燁霖在床上折騰地死去活來也咬緊嘴巴,就是故意不讓段燁霖知道原因,叫他不悅。
說話間,車已經開到租界區,段燁霖把帽子戴好,恢復了以往的銳氣:“走,去給那些洋人講講賀州城的規矩!”
金燕堂里,許杭其實比段燁霖醒得早一點,只是他不想起來。
這些年來就是這樣,他不想在一夜之后醒來和段燁霖面對面。這種羞愧其實是一種毫無價值的倔強,可是許杭就靠著這點子倔強,像是一小盞煤油燈,去抵擋整個夜的黑。
段燁霖未必不知道他這點心思,看破不說破,好像是施舍他這一點面子。
起來洗漱,丫鬟巧官剛剛把艾草白果粥端上來,外頭的小廝就急吼吼跑進來:“當家的,藥鋪亂起來了!您快去瞧一眼!”
許杭放下剛拿起的勺子,眼睛微微一瞇,隨后起身出門去了。
第3章
藥鋪里的的確確是一年到頭難得一見的吵鬧,店鋪里一個抱著六七歲男孩子在哭號的婦人,邊哭邊捶胸口,另一邊是一個漢子,像是這婦人的丈夫,扯著一個一身白西裝,似乎剛留洋回來的青年。
那青年看起來不勝其煩,而那男人死死抓著他,生怕他跑了。
藥鋪伙計一看到許杭來了,趕緊迎上來:“當家的你可來了,你看這叫什麼事喲…吵得沒法做生意了!”
“怎麼回事?”
伙計壓低聲音,慢慢說來。原來這一家三口是今早去城隍廟燒香的,廟門口買了個清明果子給小孩子吃,小孩子吃得急眼,一下子噎住了,愣是吞不進去吐不出來,當即就倒了。
這家人又是捶又是推就是沒辦法,眼看著孩子都已經翻白眼要不行了,這時候人群里才站出這個青年來。
這青年看了一眼說得開放氣道才行,可廟離醫院和藥鋪太遠,怕是趕不及。這夫婦一聽登時就跪下了,求這青年幫忙。青年說自己不是正經醫學生,手上也不干凈,不敢給治。
到底是看他們邊哭邊磕頭可憐,只能拿出鋼筆朝孩子胸口扎下去,然后帶著孩子來鶴鳴藥鋪,這才一口氣緩過來。
可有趣的是,孩子是救回來了,這夫婦卻拽著青年不讓走,非說這胸口上的傷得青年來付錢,萬一扎個什麼三長兩短出來,可有的追究的。
這時候那婦人就嚎叫了:“啊呀我好好的兒啊,就是吃果子急了點,生生就給扎了一個血窟窿了!這是要殺人啊!”
那青年顯然已經氣得反笑了,臉上更是不屑與這種人爭辯。店里其他人也指指點點,對這種人甚是不齒。
許杭冷眼看了一會兒,才終于出聲道:“給我趕出去。”
他的聲音并不響,可是獨有一種魄力,清冷地像還沒化冰的泉水,讓人心頭一凌冽。伙計們紛紛看向許杭,伸長了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許杭就指著那抱小孩的夫妻重復了一遍:“把他們趕出去,錢也別收了,方才給他們治過的紗布剪子或是膏藥等,凡沾過的,跟人一起丟出去。我鶴鳴藥鋪不收這樣的病人。”
“是!”伙計們早看不慣了,只是礙于藥鋪聲譽不敢亂動,當家的發話了,他們才趕緊動手。
那夫妻臉色大變,那婦人更是趴在地上吼起來:“要死了要死了!藥鋪還有見死不救的了!”
一個伙計聞言,不客氣把那婦人一拎,往門口拖去,指著門上的一個牌子嗤笑道:“不是見死不救,咱們藥鋪是有 ‘三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