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逸安問他:“又跟陳覺吵架了?”
他沒吭聲。
回到辦公室,一個人靜靜地睡午覺,期間囫圇地做了個夢。
夢到那次刮臺風,陳覺冒著暴雨在原來的住處替他找小九,頭發衣服全濕透了,鞋子里也都是泥水,嘴唇凍得發紫。小九藏在草叢深處,警惕地看著他,他卻蹲在那里對它張開雙臂:“過來,乖。”
可惜小九并不認識他,鋒利的爪子將他撓得滿手是血。他瘦了很多,臉頰蒼白地凹陷下去,人也冷得直打哆嗦,面容卻是緊張而欣喜的。他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想帶你回家。”
他怎麼這樣癡。
宋珂在夢里翻了個身,蜷身窩進沙發角落。沒有多久又夢到他們從前坐地鐵,那麼長的路,從始發站一直坐到倒數第二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自己靠在他肩膀上打盹,他一動也不動,穩得像木頭樁子一樣。下了地鐵還有好遠,到處是電線桿和高壓線,黑漆漆的荒郊野外,那麼一段路仿佛永遠也走不完,永遠也沒有辦法回到家……
路上他總有許多話,許多話,笑著對宋珂說:“今天下午沒有吃飽,晚上可不可以煮個面?” “工資卡里還有多少錢?我哪知道,我又不管錢。” “周末陪我去看看車?不買,真不買,就是看看。”
他們曾有過一個家的,盡管房子不在了,可陳覺還在。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為什麼自己就是不肯答應?
被人拍醒時宋珂眼角還是濕的,匆匆起身拭凈,看到程逸安神情緊張地站在自己面前。
“出什麼事了?”
“宋珂……”
手機屏幕里是一段午間新聞,長相端正的男主播在畫面中央,標準的播音腔和公式化的坐姿。
“下面播放一則突發消息,北京時間今天上午十一點,為期三天的大峽谷汽車越野拉力賽在第六賽段遭遇嚴重事故,一輛車隊保障車與三輛公開組比賽用車連環相撞,目前已證實共兩名車手不幸遇難,另有幾名人員有不同程度受傷,正在附近醫院接受救治。由于事故現場起火迅速,地段較為偏遠,救護車趕到時……”
宋珂愣了一下,仰起頭看著程逸安,忘了站起來。
程逸安斂聲問:“陳覺參加的是不是這個?”
周圍的一切像是突然變暗,靜下來,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就只剩下他嚴肅的表情和嗓音。
懵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打電話卻壓根兒沒人聽,那邊一直是關機狀態。宋珂好幾次按錯了鍵,沒有起身已經前額突突直跳。
程逸安說:“先別慌,參加比賽的那麼多人,不一定就是他出了意外,也許正忙別的事呢。”
仲夏的正午時分太陽烈得人頭昏,一站到窗前,迎面就是刺眼的光。宋珂開始覺得缺氧,嘴唇都漸漸發白,神情卻反倒顯得有些木然,像被一根線拉拽著,一刻不停地打電話。
他給陳覺打,程逸安就給陳念打,一直占線,打了近十分鐘才通。陳念聲線繃得很緊,沒等他們開口問就直接說:“我還沒聯系上哥哥,關機了。”
“那你——”
話剛說一半,手機已經被宋珂搶去:“聯系上主辦方沒有?”
“秘書在打,暫時沒打通。”
血管一刻不停地撕扯著疼,嗓子干得快要冒煙。反復撥打那串最熟悉的號碼,耳邊明明只有嘟聲,卻轟隆轟隆的像在打雷下雨,倉皇不定的感覺。
心里面除了后悔仍是后悔,早知道說什麼也該陪他一起去的,要是他們兩個在一起,出了什麼事也不用害怕,哪怕是死在一處呢?
總好過現在這樣隔著一千公里,除了等,什麼也做不了。
一整個下午又恢復那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狀態,直到三點鐘陳念突然打電話來說主辦方回話了,傷者名單里沒有陳覺,陳覺根本就沒有去這場拉力賽。
他報了名,但沒有簽到,更沒有出賽。
那他去哪了,為什麼不接電話?
一刻不停地飛奔到機場,趕到服務臺時宋珂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也是這時才發現,自己連查陳覺航班的資格都沒有。
“您是他什麼人?有沒有帶他的證件?”
他動了動嘴,啞口無言,才發現自己并不是陳覺的什麼人。
只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對方也很理解和同情,查完以后遺憾地告訴他:“您朋友的確買過這趟航班,不過他最終沒有登機,也沒有改簽其他機票。”
怎麼會這樣。
明明一路將陳覺送到機場的,走之前陳覺甚至還親了他一下。既沒去比賽也沒換目的地,那陳覺會去哪兒,是不是還在臨江?
惴惴不安地打給陳念,跟她和程逸安挨個給陳覺的朋友打電話,能找的地方通通找了一遍,就是沒有任何蹤跡。
天慢慢就黑了。
寂靜深邃的天空罩著大地像個黑箱子,又悶又熱,根本透不過氣。找了不到三個小時宋珂就快要脫水了,人靠在出租車的后排座上,開著窗,風吹到臉上滾燙又鋒利,幾乎睜不開眼睛……
最后救他的是趙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