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這段時間病得太厲害,日子過得又實在太混亂,一年前的那些痛苦就這樣被埋在記憶深處。
長久的沉默后他看著陳覺,開口打破僵局:“今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試著去握方向盤上的手,還沒有碰到就已經被擋開。
“宋珂。”陳覺盯著他,“你真冷血。”
宋珂猛吃了一驚,沒有作聲,被后車按響的喇叭震得發懵。
已經有好幾位探出身來罵臟話,還有人下車來拍他們的車門。陳覺置若罔聞,沉著臉第三次發動這輛車,這一次終于沒再熄火,轎車頭也不回地沿林蔭道飛馳而出。
“到底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他微微地抽氣,聲音也變了調,可陳覺始終一言不發。起初兩側仍高樓林立,漸漸的樓宇漸稀,樹木也越來越茂密高大。他從沒坐過這麼快的車,路燈在車窗上疾速閃過,白光又冷又銳,陳覺一路都在超車,重重鳴笛,仿佛有什麼事必須今晚去做,等不及也不能等到明天。
“陳覺?”
“陳覺慢一點!”
陳覺的臉色越來越差,越來越冷,甚至越來越陌生。分開的這幾天一定發生過什麼,宋珂敢肯定可是無從知曉,只能眼睜睜看著這輛車越開越快,越跑越遠,最后幾乎是在失控邊緣一個急剎——
他的心懸在嗓子眼,渾身溫度都在剛才的疾馳中失去。轉頭看向車外那漆黑一片,發現這像是一處空地,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沒有人,沒有樓,沒有景,更加沒有聲音,有的只是幾盞微弱的草地地燈,狹長昏暗、一眼望不到頭的石板臺階,像極了大年初一那間佇立在山間的廟宇,清冷寂靜。
側過蒼白的臉,他看著陳覺。陳覺十指緊握方向盤,靜了一陣,一字一字猶如從胸腔最深處發出來的:“想起來了嗎?”
答不出,他只能默坐在那。
“是你們把我母親埋在這里。”
一瞬間呼吸停滯,心跳停頓,人卻驚得險些跳起來!
天啊。
怎麼自己竟然忘了,這里是陳覺繼母的埋身之地。陳覺把車開到這里,竟是讓自己見他母親,難怪他今天這麼——
宋珂忽然手足冰涼。
今天是許冬云的忌日。一年前的今天是他親手將白布蓋到她臉上,親手替她穿好鞋,再親手將她抬上殯儀館的車。
自己怎麼會這麼糊涂,連這樣重要的日子都忘了?可是隔了好久,再開口居然依舊鎮定,既沒有顫抖也沒有結巴:“原來今天是你媽媽的忌日啊。”
一年前就是這樣。他在陳念面前強裝鎮定,看到醫生給陳覺下的病危通知也只是“噢”一聲,然后說:“大夫,請你們救救他。”
那麼悲痛欲絕的時候,那麼撕心裂肺,唯恐下一秒就要天人永隔的時候,他也只是“噢”一聲,心想,陳覺不在了,那自己也就不在了。
心里并不害怕。
反而是陳念哭得幾乎暈厥,披頭散發地抓著他兩只手:“宋珂,你幫幫我,我忙不過來了。”
幫什麼呢?
幫她簽字,幫她抬尸,幫她聯系殯儀館的車。這些事宋珂是很有經驗的,人走以后該辦什麼手續,該穿什麼衣,該找幾個人來抬,他一清二楚。他腳下像踩著棉花,遠遠地看了眼搶救室的大門,接著就進進出出地忙開了。
要是現在還保有那份沉著該多好。
現在陳覺就站在車窗外面,把窗戶拍得砰砰響。宋珂的眼皮跟著這道聲音顫動,心里急一陣緩一陣的,人有些眩暈和失重。
怎麼就成了這樣?早知道不回來了,早知道就逃得遠遠的,早知道就——
“下車。”
聽到這道冷厲的聲音,他掰動車門想走,結果失手按到別的按鈕。車窗嗚嗚下降,冷風立刻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可是風越急他反而越把頭抬起來,嘴唇繃得很緊。唯一的那點光線照到他臉上,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頰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卻堅決地搖頭,“我要回去了。”
“下車,我們就在這里把話說清楚。”
陳覺盯著他,眼中沒有一點轉圜的余地。
他依然搖頭。
起初只是單純地拒絕,后來搖得久了,動作竟顯得有些木訥。短短幾秒鐘五臟六腑就開始抽搐,他在心里拼盡全力抗拒:“陳覺!陳覺,我不想留在這里!”張了張口卻又只有一句:“陳覺,能不能帶我回去?”
隨誰來的,隨誰去。
胸口仿佛被人鑿出一個洞,空蕩蕩的漏著風,心臟冰涼徹骨。感覺自己像是被纏進蛛網的螞蟻,喘不上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
“帶我回去吧。”他固執地仰著下頜,眼前灰蒙蒙的看不清,“我不想去見你媽媽,因為我實在是——”
慚愧這兩個字還沒能說出口,車門就被驀地拉開,冷風呼一聲拍到臉上,陳覺鉗著胳膊將他拽了出去。
這地方真黑啊。
這就是有錢人的身后地嗎?光禿禿的一無所有,更沒有什麼可以說話的人,多麼寂寞。
都說這里寸土寸金,可是孤獨得令人望而生畏。
他被陳覺拖到墓碑前,胳膊幾乎脫臼,直到看見碑上那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