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還沒有到家,就在樓下看到樓上沒有亮燈,心里那種害怕更加明顯。上樓匆匆拿鑰匙打開門,他喊:“爸爸?”空蕩蕩的房間里連回音也沒有一聲。
爸爸人呢?
他又放下書包跑下樓,站在漆黑的樓道口傻等,每呼出一口氣眼前都會飄起一小片白霧。那時的他已經在戴眼鏡,成天光長個子不長體重,人瘦得像竹竿,一副最愚笨孤僻的書呆子模樣。他戳在那里等,手上戴著爸爸給他做的厚手套,針腳拆開了重新塞過棉花的,所以格外暖和。
等了好久好久,遠遠的才看到一輛出租,黃白相間的。他急急忙忙跑過去:“爸爸!”
車剎停在雪地里,熄了火,爸爸推開車門朝他走過來,平時最寶貝的大水杯都忘了拿。黑燈瞎火的,看不清爸爸的樣子,只覺得爸爸臉色發白,步履也有些蹣跚。當時明明已經認清是爸爸,可他心里那種害怕還是到了頂點,跑過去將爸爸扶住。
爸爸的手不僅冷,還很滑很濕。低頭看清上面全是血,他嚇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一句。可是爸爸卻鎮定下來,緊緊攥了一下他的手說:“快上樓去,快跟爸爸上樓去。”
直到進了家門他才問出聲:“爸爸你哪里受傷了,嚴不嚴重?”
沒想到爸爸第一件事卻是走到廁所去洗手。不止是手上,兩邊護膝上也都是血,鮮紅的顏色,可是反而安慰他:“這是別人的血。”
那天晚上父子倆久違地睡在同一張床上,宋珂懷里抱著一個熱水袋。爸爸把當晚發生的事一點一點告訴他,因為當他是個男子漢,什麼都不瞞他。
“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嗎兒子?”
他緩慢地點頭,心里既惶恐又茫然,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告訴任何人,后來聽著聽著,什麼都明白了。
跑出租的人最知道什麼地方可以休息,那晚宋光遠就是把車停在一處僻靜的路邊,想要瞇半小時再去接兒子放學。深更半夜的小城又冷又寂靜,他閉著眼,放倒車座,雙腿搭在前擋上,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著了,又被一聲急剎跟撞擊驚醒。
是那種車頭撞上肉體的悶響,沒有慘叫,也許是來不及。
反應了好幾秒,宋光遠才把腿慢慢放下,轉頭向窗外看去。馬路中央橫躺著一個穿校服的年輕人,扎著馬尾,大大的書包,應該是女孩子,躺在地上雙腿還在痛苦地抽搐,顯然是還活著。
撞人的是輛光面漆黑的長轎車,沒來得及熄火,撞懵了一般停在旁邊。宋光遠喉嚨發緊,右手摸到冰涼的車把,就在推開門的前一刻車里的人卻下來了。
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長相,只看到那個人很瘦,西裝革履,皮鞋锃亮,右腳卻不大方便,手里拄著那種很細的金屬拐杖,杵到雪中傳來沙沙的篤、篤、篤、篤。
他在女孩身邊蹲下來,拐杖被一只抬起的手握住。
那只手那麼瘦弱,腕子又白又細,毛衣袖口空蕩蕩地晃著,顫抖著,像是懇求,像是求生的最后一點力氣。宋光遠聽不見他們說話,甚至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就覺得喘不過氣。
路燈下男人側過身,影子將女孩擋住了。他背影靜默片刻,而后抬起頭,看了看周圍。
那個人的長相宋光遠就只看到了那麼一眼,很模糊,很警惕的神情。那個人也沒發現宋光遠,因為他沒有出聲。假如那個時候他能夠下車問一句,也許后面的事就都沒有了。可是他沒有,因為一時的膽怯,又不清楚對方車上究竟坐著幾個人,是不是對手。況且那時最重要的是打120,救人要緊。
眼看那人又返回車上,步子又快又急,宋光遠這才松了口氣。以為那個人是去拿手機的,沒有想到幾秒鐘后,轎車兩個前燈卻唰地亮起。
聽到這里宋珂馬上警覺,黑暗里急聲問爸爸:“他要跑是不是?”
“不。”宋光遠把頭側了過去。宋珂翻了個身,搖著手臂緊張地追問:“后來呢,他到底跑了沒有?”
宋光遠靜了一會兒,然后才感覺到一陣寒涼,是房間里的窗戶關得不嚴,漏著一條縫。于是他將身體重新側回去,拿背擋住外面的冷風,又把宋珂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他沒跑。”
只是將車重新啟動,后退兩米后突然加速,徑直朝地上的小女孩撞去。整個過程重復了兩次,直到小女孩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宋珂聽完,呆了一呆,雙眼驚恐地盯著爸爸。爸爸將他尚未長大的身體抱在懷里,聲音嘶啞地說:“別怕。”
后面的事爸爸沒有再講,可是宋珂已經隱約猜到,他身上的血是那個女孩的。
“爸爸……”宋珂雙眼通紅,“她死了嗎?”
宋光遠不讓他再問,只是說:“爸爸是個沒用的人,你不要學爸爸,以后遇到這種事一定要第一時間站出來。”
宋珂只好不再問,那晚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二天學校里就有了流言,說有個初二的女生回家路上被人撞死了,開車的本來想逃跑,后來大概知道跑不掉,所以事后又回到現場投案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