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長時間也沒有回音。
心里忽然就很不踏實。沒有任何明確的原因,只是直覺宋珂這次生氣跟以前都不同。走到陽臺去撥電話,一遍又一遍,自己都數不清打了多少次,那邊才終于接起來。
煙蒂掐在手里,他很著急地喊:“宋珂?”
電話那頭先是沉默,很久才應了一聲。
他終于松了口氣:“吵醒你了?”
宋珂卻不肯再開口。
陳覺齒間發澀,抽過的煙都變成苦的。他說:“原諒我,宋珂。我今天不該跟你吵,更不該說你沒有家人了。你有,你還有我。”
彼端有微弱的風聲,宋珂似乎也沒睡。
“不是你的錯。”
陳覺說:“不,我錯了。只要你覺得不幸福,不管什麼事都是我的錯。”停了一停,又說,“原諒我。”
宋珂的呼吸極其低微:“睡吧。”
“宋珂。”
陳覺扔了煙蒂,刻意把語氣放得輕松:“要不要司機小陳明天送你到大巴站去?”
“不用了。”這次宋珂答得很快,“我自己有車,會開。”
之后就掛斷了。
第26章 不后悔
第二天清晨宋珂踏上回家的大巴。
整整一晚的失眠,他反而在車上睡著了,也許是因為很快就能見到爸爸。一想到爸爸他就覺得安心,覺得難過。
出租車是爸爸下崗后拿經濟補償款買的,自己的車,開得萬分愛惜也萬分小心。結果開到第八年時接二連三地出問題,先是遇到小偷偷車,把玻璃通通砸爛了開到很遠的地方去賣,后來又遇到蠻不講理的客人,一點證據都沒有,硬說在車上丟了錢包,里面整整兩萬塊錢。
記得那天下著雪,天很黑,別人家已經在看新聞聯播,爸爸卻從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來,身上只穿著薄得不能再薄的臟棉衣,袖子上沾滿了機油。
“車被扣了。”爸爸的臉凍得發青。
宋珂想問清發生了什麼,可是有一件事不能不馬上說,因為整整三個小時他連廁所也沒有去,只在客廳的椅子上蜷縮著等父親回來。
“爸爸,我到家的時候門口有一個箱子。”他的嘴唇蒼白,輕輕的,不起眼地哆嗦著,“里面有兩萬塊錢,還有一把這麼長的刀。”
從小到大只拿過筆的他,頭一次用兩只手比劃一把刀的長度,因為一只手不夠長。小臂一般長度的尖刀,開過刃,鋒利得讓人膽寒。
當天晚上爸爸對他說,只有搬家一條路可走了。宋珂不想搬,因為很喜歡這個地方,可是爸爸連夜就開始打包要帶走的東西。
很小的時候他們搬過一次家,最早是住化肥廠的平房。后來化肥廠改制,已為人父的宋光遠跟著下崗,沒日沒夜地跑了三年車才帶著兒子搬進了樓房,因為這里離學校近一點。
那時家里大小事情全由他一個人來弄,可是他性格細心又為人謹慎,盡管一邊賺錢一邊照顧宋珂的生活起居,卻把樣樣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隔壁鄰里也知道姓宋的男人又當爹又當媽,常常在生活上幫襯著這父子倆,不叫他們把日子過得太粗枝大葉。窮是一定的,但他們窮得很快樂,直到意外發生的那晚都很快樂。
終于還是沒能等到搬家宋光遠就病了,驚嚇過度,沒有撐太久。
直到現在宋珂也不知道爸爸究竟被什麼人、以什麼方式恐嚇過。
爸爸走后很多次他做夢,夢見的都是冬天出車最忙的時候。
那時天還沒亮爸爸就早早起床,煎一顆雞蛋,煮熟的玉米一掰為二,一半留給兒子一半留給自己。宋珂被鬧鐘叫醒時爸爸已經在穿外衣了,膝上戴好自已拿舊襪子改的棉護膝,雙手的凍瘡涂好藥,碩大的保溫杯里泡上枸杞、大棗,滿滿一杯子開水。
爸爸叫他自己檢查書包:“盒飯水杯帶上,晚上我去校門口接你。”
他還沒完全睡醒,迷迷糊糊地套上帽子圍巾,掛上書包下樓去。昏暗的老樓梯很窄很陡,墻壁兩邊貼滿了開鎖的小廣告。爸爸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著,打著一個小小的手電筒,里面裝兩節五號電池那一種。
車子在樓下凍了一夜,剛坐進去時跟冰窖一樣。爸爸先進去開空調,叫他在外面等。里面的燈打開,黃白色的出租車透出橘色調的暖光,他在外面跺腳,搓手,聽話地等著。
等車子預熱好了爸爸探出頭來喊他:“上來吧兒子。”他心里歡呼一聲,表面卻像個懂事的大人,上車以后一聲不吭地擦拭滿是霧氣的擋風玻璃。那時爸爸就笑,摸摸他的頭,感慨又窩心地笑。
總是夢到那晚爸爸忘了來接自己,沒有提前打招呼。晚自習后他在校門口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快要錯過夜班公交才搓著手離開。最后一班公交車上只有三個人,投完幣他坐到最后一排的角落,一邊聽音樂一邊覺得有點害怕。
沒有生氣的感覺,因為知道爸爸不會無緣無故把他扔在學校,不來接他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可是因為沒有手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好寄希望于爸爸只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