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麼你爸可以?”
臥室空氣凝結不暢。
陳覺感覺到宋珂的口氣變了,變得冷淡又生硬,變得有攻擊性。憑借對宋珂的了解他猜到這是對特權階級的反感,放低聲音道:“腿腳不便還開車的確不應該,但他開得很穩當,這些年一直沒有出過什麼事故。”
他只是在盡力替父親解釋,宋珂明白,可是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涼,心里慢慢產生一種離奇的猜測。為了證明這種猜測是錯的,他輕輕地做了個深呼吸,盡量控制著語氣:“沒有出過什麼事故?”
“對。”陳覺安撫他,“而且他去哪里都配的有司機,要出事故也——”
說到這里才意識到自己犯了糊涂。
宋珂覺得自己的預感像一把刀,懸在離頸項只差毫厘的位置,皮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出事故也什麼?”
陳覺已經明顯察覺到氣氛不對,可是宋珂的性格他太了解,假如此刻拿話搪塞恐怕后果會更糟。何況那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普通人,不是什麼完人,一點小小的道德瑕疵應當被諒解。
所以他還是選擇坦誠:“我爸沒有出過事,但我爸的司機出過。在我十二歲的時候他開車撞倒一個人,跟我一樣是個初中生,傷得太重了沒能救過來。我承認我爸嘗試保過他,但那是念在他為陳家工作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我想這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值得苛責的。”
“后來呢。”宋珂凝聲問。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又有逃逸情節,判了十年。”
“才十年……”
因為在里面表現良好,所以早早就已經減刑出獄。
在陳覺無聲的注視下宋珂低著頭,表情模糊不清。
“宋珂。”
長久的寂靜,甚至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宋珂雙手慢慢摁在相冊上,蓋住了陳宗義那張臉。再抬起頭,他眸色疏離,一點一點打量陳覺的臉,五官輪廓上的相似一眼就看得出。陳覺不是陳覺了,是陳宗義的兒子。
“你是不是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聲音冰冷,身體也處在陳覺的對立面。
“我沒有這樣講,宋珂,我們不要聊這個了。不管怎麼說死的那個學生很可憐,但司機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連我爸都沒能保下他。”
保?
這個字眼用得何其可笑。
宋珂抬眸凝視陳覺,忽然開始厭惡起這張愛了三年的臉。他說:“也許可憐的不止那個學生。”
“宋珂——”
陳覺還想再說什麼,他卻沒有心情再聽。起身放下那幾本相冊,他走到衛生間去替自己訂了張明天一早回老家的票,然后回到臥室對陳覺說:“我家里有點事,明天要回去一趟,公司的事情可能要耽誤兩天。”
陳覺擰眉:“回家做什麼,你家不是沒人了嗎?”
話說得沒有惡意,只是陳述客觀事實,但宋珂卻驀地轉過身,凌厲又冷漠地掃了他一眼:“所以呢,所以我連回去的資格都沒有了?就因為我是個孤兒,我就只能留在你身邊任你擺布?陳覺我不是天生就是孤兒的你知不知道,我有爸爸,我爸陪了我十幾年。”
這樣的反應過于激烈,陳覺當然沒有預料到,臉色一下就變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沒有回去的資格,什麼時候強迫你留在我身邊了?你要去哪兒隨時都可以去,我從來就沒有擺布你的想法!”
他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爭吵打懵了,既憤怒又不解地盯著宋珂。宋珂卻根本無意再與他談下去,就連一句敷衍的道歉就沒有給他。
直到聽到走廊的腳步聲,陳覺才如夢初醒般追出去。可宋珂腳步極快,下樓拿了外套就走,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一直追到院外陳覺才把人攔住:“到底怎麼了,怎麼突然生這麼大的氣?”
宋珂躲瘟疫一樣躲開他的手:“我今晚回去住,你別跟過來。”
天黑了氣溫也降下去,陳覺沒來得及穿外套,寒風里凍得禁不住哆嗦,兩手夾臂插在西褲兜里:“至少回去跟我媽打聲招呼。”
已經是妥協得不能再妥協,宋珂卻只是一句:“沒這個必要。”
“宋珂,宋珂——!”
望著前方離開的背影,陳覺氣得幾乎發狂,扯著嗓子喊他的名字,可是宋珂始終沒有回頭。
回到別墅,妹妹陳念已經察覺不對,趴在窗戶那兒看了老半天。
見他失魂落魄地走進來,她過去戳他肩膀:“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看個照片還看出火了?”
陳覺站在那里,手腳一片冰涼,但最后也只是低聲說:“是我不對。”
陳念點點頭:“知道是誰不對就好,沒關系的哥,我看宋珂很通情達理,你向他道歉他準會原諒你。”
爭吵,冷戰,再好的戀人也避免不了,重要的是有人肯低頭。這是很淺顯的道理。
陳覺因為心里賭著一口氣,當晚果真沒有回他們的家。他留在別墅過夜,明明是睡過二十幾年的房間,可是因為身邊少了一個人,怎麼也睡不著。
起初拉不下臉,后來起床抽了兩根煙,冷靜下來以后決定讓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