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車還在公司,眼看也難打車,只好認命地往地鐵站步行。路上用雙手裹緊厚外套,可寒風還是從脖子的縫隙鉆進去,吹得皮膚冷冰冰的。
沒走多遠就被迫停下來,站在一面墻的墻角想等風小一些。可是很快,遠遠的忽然看到一個身影跑過來,像是陳覺。他艱難地睜大眼睛,確認就是陳覺的那一秒心突兀地跳了一下。
陳覺沒有看到他,徑直就跑了過去。
他用盡全力大喊一聲:“陳覺!”
聲音被寒風吹得發顫,幸好陳覺聽見了。見到縮在墻角的他,陳覺很快就奔了過來。
“你在這兒。”
就這麼一句,宋珂竟有一種落淚的沖動。他想說:“我還能到哪里去呢,我一直就在這里等你。”可是靜靜地忍住了。
陳覺把手里一件厚實的長羽絨服遞給他,說:“我想起你沒開車。”
其實開輛車出來不就好了?何必眼巴巴送件衣服來。宋珂這樣想著,手上卻把羽絨服很珍惜地接過來。
這應該是陳覺的衣服,因為又寬又大,穿到身上空空蕩蕩的但又暖和極了。宋珂抬起頭說謝謝,陳覺抬抬下巴:“把拉鏈拉起來。”
宋珂點點頭,拉好拉鏈揣緊手。
陳覺又說:“不要在墻根站著,當心樓上的東西吹掉下來。”
宋珂又木訥地把頭點了點,隨他一道慢慢地朝地鐵站走。風還是那麼大,刮在耳邊連話都快要聽不清,刮到臉上又像刀子一樣鋒利,人不由得搖搖晃晃。陳覺從后面扶住他的肩膀,身軀牢牢地護著他,終于走到地鐵站口身上都出了一層汗。
入口等著好多人,都是被大風給困在這兒了,想等風小一些再往家走。他們倆擠進人群,走到一個人少的角落,宋珂把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你也在這里等等吧,這麼大的風走回去不安全。”
陳覺嗯了聲,沒有別的話。
宋珂說:“那我就先走了。”
陳覺又嗯了聲。
“周末你們好好玩,我就不過去了。”
陳覺這才看著他的眼睛:“你有約?”
“我可能要加班。”
“不要加了,大家出去放松一天,最近我實在過得很頭疼。”
這語氣是當真的。宋珂完全沒有意料到他會這樣講,抬起眸來只是發愣,忽然有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幻覺。
就這麼對視了幾秒,宋珂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你這幾天去哪兒了,為什麼陳念說找不到你?”
風把發絲吹得翻飛,碎發貼在臉上,毛絨絨的很癢。
陳覺一開口就把人嚇一跳:“我在醫院接受治療。”
宋珂馬上問:“你怎麼了,哪里受傷了?”
上上下下地看,眼前卻還是那個全須全尾的他。
等了一會兒陳覺才說:“我只是在治療失憶。”
什麼?
宋珂從沒聽說過失憶可以治療,松了一口氣后傻傻地問:“怎麼治?”
“催眠,電擊。”陳覺云淡風輕。
宋珂心底某處疼得不像是自己的,耳聽見呼嘯的烈風,神情更覺得恍惚。
“先不要告訴陳念,免得她大驚小怪,況且暫時還沒有什麼效果。”
連陳念都不想告訴的事,干嘛告訴我?宋珂有些耳鳴發暈,也許是冷風吹得太久。周圍的人或是在打電話或是刷著無聊的社交軟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都跟他沒關系,他的眼中就只有眼前這個人。
半晌,聲音木木的:“要是一直想不起來呢?”
陳覺笑了下:“別咒我,我想我不能糊涂一輩子,不能到死都不明不白。”
宋珂鼻子發酸,膝蓋發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怎麼這麼看著我。”
宋珂聲音變了調:“你一定要想起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心底最深的想法說了出來。明明知道不應該,明明知道要是為了陳覺著想,就不應該讓陳覺想起那些事,可是他沒有辦法再裝下去。他沒有辦法,就是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他在矛盾中祈求陳覺一定要想起來,哪怕恨他也好,永永遠遠不要再忘記。
陳覺被他的話觸動,定定地看著他,說:“宋珂,你是第一個希望我想起來的人。”停了一停,又說,“所以我總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總愿意和我待在一起。
聽到這句,宋珂不覺滯住。心里茫茫然,失重一樣,腳下卻很踏實。
“你路上小心,周末見。”
“好。”
走到十米開外,陳覺又回身,擺擺手意識他趕緊下去。他點點頭,目送陳覺離開后就站在那里,好一陣子才轉過身,輕拍旁邊一個陌生人的肩膀。
“你好。”
對方扭過頭。
“請問你看到剛才和我說話的那個男人了嗎?個子高高的,穿一件黑色夾克,手里還拿著件羽絨服。”
對方摘掉耳機,狐疑地看著這個說話很冷靜禮貌,問題卻有些神經兮兮的人,“他不是剛走嗎?喏——”還朝陳覺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是幻覺。
宋珂點點頭,說了兩遍謝謝。
轉過身下臺階,高高的、數不盡的樓梯,一階又一階,順著冰冷的瓷磚墻一路砌往燈火通明的站臺。
地鐵進了站,片刻停留過后,往他們曾經的家疾馳。他在地鐵里一時哭,一時笑,直到走進家門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