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看都沒受什麼傷,順理成章地放人。
走出派出所已經十點多,天黑得像露天電影院,遠處幾盞路燈溫暖如爐火。
地上沒有雪,但陳覺穿的是改良軍靴,橡膠鞋底踩上去會發出沉穩厚實的微響。
他把只抽了一半的煙踩滅,橫眉找宋珂要說法,“我為了救你可是連案底都留下了,你就沒什麼表示?”
“什麼表示,”宋珂還在記那一腳的仇,“我沒讓你救我。”
“你——”陳覺惡狠狠地盯著他。
“是你自己多管閑事。我跟你連朋友都算不上,我是死是活跟你沒關系。”
陳覺一張臉黑得像鍋底:“我發現你這人根本不知好歹,早知道真該讓他們踢死你。”
他不知道,那八百塊錢是宋珂半個月的生活費。之前的獎金已經花在成立公司上了,付過醫藥費的宋珂連明天吃什麼都沒著落,怎麼可能還會感激陳覺的沖動?
可是等冷靜下來,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后,宋珂還是跟他說:“今天謝謝你。”
陳覺側首,見他低頭看著腳下。
他下巴上沾了點血,拿手一蹭,暈開的淺紅更襯得膚色自然白皙。這麼溫潤如水的長相,怎麼會配上這麼倔強跟不知好歹的性格?
兩個鼻青臉腫的人走在大街上,難免引來其他人的側目。后來他們只好專挑小路走,寂寂的街道上兩個頎長的影子緊挨著,誰也沒有先提出分道揚鑣。
后來不知道是誰先想起來,下午那頓火鍋沒給錢,以及可憐的自行車還停在原地呢。于是兩人又中途改道,跋山涉水地去拯救那輛破二手自行車。
路途遠,不能不說話了。
宋珂問:“你真開的保時捷啊。”
陳覺嗤了聲:“這你也信。”
果然是信口胡說的。
陳覺問:“你公司辦得怎麼樣了?”
宋珂搖搖頭:“不怎麼樣,剛起步,你呢,你是干什麼的?”
陳覺頓了頓,低聲說:“我也正想創業,不過沒什麼頭緒。”
宋珂就輕輕點了點頭:“那咱們算同病相憐了。”
“你是做什麼項目的來著?”
“智能問答機器人。”
“什麼意思?”
“就是你在網上買東西的時候,那些機器人客服,我們主要幫企業定制這個服務。”
這麼通俗的一解釋陳覺就明白了。他的計算機成績雖然不算拔尖,但也不是混吃等死的廢物。
“那你挺厲害啊,這事不是一個人能干下來的。”
“厲害談不上。”宋珂說,“有個師兄過完年可能會回國跟我一起干,我現在主要是找找門路,看有沒有人肯支援我們一兩百萬前期啟動資金。”
“才一兩百萬?”
宋珂斜了他一眼:“你以為呢。”
種子基金一般也就這麼多。
“聊了這麼久,還沒問你是做什麼項目的。”
陳覺隨口編了一個:“手游。”
宋珂心想難怪他看不上一兩百萬:“游戲類項目很難做,沒有五百萬啟動資金辦不成事。”
“是啊,”陳覺拍拍肱二頭肌,“就差賣血嘍。”
宋珂深表同情:“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再找找看唄,到處求爹爹告奶奶,過了年還不行就換賽道。你呢?”
“我不換了,一條路走到頭,是死是活都認。”宋珂笑了一下。
就這麼一個短暫的瞬間,一陣輕微的悸動在陳覺體內蔓延開來,可蔓延不久,另一種勢在必得的情緒便追趕上來。
兩人不打不相識,沒想到認真聊起天來居然很投機。一談工作宋珂有說不完的話,陳覺對于智能對話雖然知道得不多,但一來見多識廣,二來專業相同,一個多小時聊下來竟連五秒的空白時間都沒有。
回到火鍋店人家早就關門了,他們倆把錢從門縫底下塞進去,然后宋珂推車,陳覺陪著他繼續往租的房子走。事后連陳覺自己都奇怪,到底哪里來的耐性,竟然在凌晨時分頂著寒風陪人軋馬路。
到公寓樓下,宋珂把車停進車棚,跟陳覺說自己該走了。車棚的空氣有股鐵銹味,陳覺卻覺得自己聞到了宋珂身上的男香。
“你噴香水了?”他直接問。
宋珂怔了怔,然后很認真地搖了下頭:“下午路過商場,香水店在門口搞促銷,店員非拿著小樣往我身上噴。”
“不用解釋,”陳覺看著他,“好聞。”
宋珂頓在那兒,沉默了三秒后說:“我上去了,認識你很開心。”
陳覺要笑不笑地:“都被人打了,還開心?”
“也揍了你幾拳,總體不虧。”
生意人凡事講究盈虧。
兩人就此告別。
以為不會再有下文,所以進樓道后宋珂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沒想到陳覺還在原地,抬了抬下巴。
宋珂揮揮手,然后走上樓梯。感應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到五樓,門打開,他按亮客廳的燈。
合租的室友已經睡了,桌上擺著吃剩的泡面。他把外套脫了,洗手的時候冰涼的水流過指縫,手指卻忽然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幾乎就在下一刻,大腦支配著雙腿,不由自主地走向臥室窗邊。
墻很涼。
他沒開燈,倚靠在那兒,用兩根手指掀起窗簾的一角。
香樟樹下果真站著一個人,指間煙頭火星明滅,領口的金屬扣熠熠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