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服裝廠上班的這天秋高氣爽,路鶴寧帶著自己的一包行李,趕著第一趟公交車往城北奔去。江城的早上霧蒙蒙的,公交車搖搖晃晃,在這座寂靜的城市里穿梭,從沼沼霧氣中鉆出來,又駛上越來越空曠的郊區公路。路鶴寧沉默地看著窗外,隱約見到路邊的高立柱廣告牌,有XX公司的名字一閃而過。
上面的廣告語簡潔有力: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
第12章
服裝廠地處城北,規模挺大。路鶴寧當初來應聘的時候猶豫過要不要說明自己的學歷,后來被人事部的經理一嘲諷,說他要力氣沒力氣要學歷沒學歷,這才搬出來給自己加了點底氣。
只是經理似乎不是很買賬,雖然同意了他進來上班,卻又總拿著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他。路鶴寧心思敏感,覺得自己給母校丟了人,于是便存了好好表現的心思,想著做的出色一點好來打這些人的臉,讓他們知道自己并不差的。
然而他存了雄心壯志,一上工才發現這份工作并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被分到的是廠子的輔料倉庫,平時的工作就是按單收料發料,裝貨卸貨這些。倉庫里已經有七八個小伙子,年紀和他差不多,各自有個師傅。帶路鶴寧的師傅姓孫,平時話不多,只悶著頭干活。
路鶴寧剛到的第一天就懵了,他以為的倉管工作就是拿個收據填上今天進了什麼取了什麼,誰知道這并不完全是個體力活,他們倉管員要管著布料和輔料的入庫,保管,出庫以及退倉這些。
每一項工作有自己的流程和標準。而路鶴寧卻連什麼是安全存貨量都不清楚,來了貨物之后更是不懂怎麼驗貨——服裝廠驗貨要求很嚴格,不僅要區分布料種類,還要辨別正品次品,然后根據類型和儲位對應入庫。
路鶴寧應付的滿頭大汗,一個單子也不敢接,孫師傅又只管忙自己的,看他手忙腳亂的到處瞎轉便只當沒看見。最后好在有個工友大概是看不下去了,過來指點了兩下,一邊幫他卸了貨,一邊告訴他這是什麼布,正品次品如何,又是應該放在哪里云云。
工友說了個大略,語速很快,又帶著方言。路鶴寧聽的一頭霧水,只能先好好好是是是的應付了過去。
頭幾天的工作十分混亂,路鶴寧干的不多出錯卻不少,除去頭天沒人理他,后來便時常被人吆來喝去,動輒遭到訓斥。他心里清楚,這里的工友都有三五年甚至更久的工齡,欺生是人的本性,更何況他一沒靠山二沒本事,頭頂上還有個名牌大學本科生的標簽,簡直就是被人嘲諷的標本。
而孫師傅這樣的老好人,雖然不會刁難他,但是也不會真的以師傅的身份帶他幫他。想來想去,他也只能靠自己。
路鶴寧跟倉管的主管要了份工作流程表,又從辦公桌積了灰的文件夾里翻出幾樣文件,大多是倉庫作業內容與常見問題相關,中午的時候交班吃飯,別人都去食堂了,他便打個饅頭捏著咸菜,把幾樣文件翻來覆去的默讀背誦。
這里面常有不懂的專業詞,路鶴寧便死記硬背,晚上給人做家教的時候再跟人孩子借家里的網,見縫插針的上網查。
這樣磕磕絆絆,一周下來好歹會了流程,后幾天工作也沒再出錯。周日這天值班,正好輪到路鶴寧和孫師傅倆個人,臨下班的時候來了最后一批貨。孫師傅惦記著早下班回去,草草清點了數量,看貨品都沒什麼問題便讓工人都卸在了一塊。路鶴寧在一邊填收貨單,這才注意到是兩種面料。
孫師傅卻說:“這個大驚小怪什麼,明天上班的時候再分揀就是了。”
路鶴寧不放心,道:“明天我們是中班,如果上午有人來領料,發料的不清楚狀況不就弄錯了嗎。”
孫師傅卻很不悅,問他:“你是在給我安排活嗎?”
路鶴寧不語,又聽他道:“這里的哪個人不是干了三五年的,你以為都跟你個大學生似的,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連個滌棉都不認識……”
他說完從鼻子里噴了聲氣,見路鶴寧還是不填單子,索性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寫好開完,跟工人一前一后的離開了。
路鶴寧心里只覺得憋屈,心想我大學生怎麼了,沒偷沒搶沒吃過你家一碗飯,就你牛逼,就你厲害。他在心里暗暗罵完,又看見抽屜里躺著的存根,簽名處潦草的一個孫字,膀大腰圓地恨不得撐開半邊天。
都說字如其人,孫師傅這簽字跟把他本人拍扁了按上去的效果相差不大,路鶴寧心里怨憤,也后悔自己多嘴,反正這人自己寫單子,那出了事自然也是找他自個,自己就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他想通便也收拾了東西往外走,一時間又巴不得明天立刻有人來領料,讓這姓孫的吃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