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再有放下的趨勢,劉扶光急忙攥緊刀柄。
不!別再想了!善惡有別,為了大局,我必須拔除錨點,讓心魔無計可施,否則一路走來,豈非白費心血?
他第三次高高抽刀,然而這一刻,他怔悵出神,腦海里只剩下最后一道身影。
晏歡。
他本就衰弱得無以復加,鏟除旱神,他便再無任何自保能力,心魔要殺他,不過一念之間。
……晏歡。
劉扶光三次提刀,三次放下。
最后,他下定決心,望著旱神,低低說:“就留你在這罷,回來再跟你算總賬。”
不料他會這麼說,旱神當即驚愕無比,失聲道:“你……你可是至善,怎能不動手殺我?!”
“我不是至善。”劉扶光轉身離去,沉聲道,“自此,就不再是了。”
第233章 問此間(六十一)
心魔怒不可遏,將本體摔進世界海的空曠中央。
“我才是至惡,”心魔一字一句,獨目中變化無窮的瞳孔,猙獰地擴張到整顆眼球,“我才是至惡!”
晏歡蜷成一團,不住嘔出血,以及粘膩如內臟的肉塊。
他早就是強弩之末,燈枯油盡之態,連瞎子也看得出來。他的神軀被心魔占奪,此刻的肉身,全然是靠神魂捏起來的殘體。
不知為何,在這瀕死之際,他聽見心魔咬牙切齒的宣誓,內心唯余好笑。
以前的我,便如你一般,他嗬嗬地發出笑聲,在心里如此想到,可是至惡的身份,又是什麼值得擁有的好事嗎?
除了痛苦和悔恨……它只為我帶來了痛苦和悔恨。
“你笑什麼?”心魔猝然逼近,獨目瘋狂亂顫,“你笑什麼!”
晏歡全身上下,俱像個被打漏的血袋,汩汩潺潺地往外噴涌,他嘶啞地笑道:“一句話,說一遍……還不夠有份量?”
心魔死死盯著他,忽然說:“我就該活吃了你。”
晏歡毫不在意,咧嘴一笑:“吃啊,別客氣……請!”
心魔不敢,他也知道心魔不敢。融合本尊的神魂,無異于回到原點,他對回溯時光的渴望,能敵過晏歡對至善的愛嗎?已經到了這一步,心魔萬萬不能賭這個可能性,至惡的劣根令他怯懦。
“你指望他來救你?”心魔冷冷問,“一個沒了道心的至善,又有什麼用處?”
你說得沒錯,可惜啊,他連至善都不愿再做了。
這個僅有他和劉扶光知曉的秘密,只在晏歡腦海里一晃而過。明明已至垂死,他仍然感受到了一種濃郁、甜美的幸福,惡毒地盤踞在他的心尖。
“也許,你說得對,”他無所謂地笑道,“但不管他來,還是不來,我都快活。”
心魔面上,逐漸顯出詭詐的神情。
“所以,我不會讓你太過稱心如意。”他笑了一下,將手伸進胸膛,竟就此挖出了那顆漆黑跳動的龍心,朝晏歡蹲下。
“——讓游戲變得更有趣一點罷。”
飛越黑洞,穿過星星流瀉的銀河,劉扶光只身站在翻涌微塵的世界海,眼前恍如展開了萬古長夜。
心魔的力量,已然深深影響到了周邊的星辰,并且還有飛速擴散的趨勢。
巫羅傾盡一世之力,為劉扶光治愈舊傷,雖然不能完全恢復,但仍令他重獲穿越諸世的實力。遵循著神識的指引,他掠向全部黑暗的終點。
心魔到底需要什麼?
劉扶光不知道,他只能隱隱約約地猜測,為了奪取至惡的位置,將晏歡取而代之,他大約是可以做任何事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驟然停下腳步。
仿佛蛛網的圓心,他的視線里,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個立在高處,一個倒在下方。
“至善,”高處的心魔笑了起來,然而那笑容甚是古怪,“你來了。”
劉扶光直視他的獨目,寒聲道:“你想怎麼樣?”
望著他,心魔了然道:“你沒有殺旱神。”
他抬起下巴,示意倒在地上的晏歡,說:“不過,你卻要殺他。”
握著刀鋒的手緊了緊,劉扶光目光冷硬,問:“我憑什麼聽你的?”
心魔咯咯地笑,就像個稚年的小女孩似的,他贊賞地說:“你們緊趕慢趕,九個錨點,叫你們拔去了一半,旱神固然未死,也能叫你一語驅逐……很出色的成績!”
他站起來,化作一陣流連的黑霧,居然絲毫不懼,就此逼近了劉扶光。
蜷縮在地上的晏歡早已失去人形,僅是一團不辨四肢,不見頭尾的肉塊而已,沒被打瞎的幾顆眼珠淤腫難言,勉強轉向劉扶光。
見心魔靠近,他發出吃力的喘息聲,還想極力掙扎,被心魔袖中一鞭,直抽得黑血四濺。
“閉嘴。”心魔道。
劉扶光眼皮一跳,他從未見過晏歡淪落至此的慘狀,掌心抽搐,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長刀。
心魔察言觀色,笑意溢于言表。游曳于世界海,他肆無忌憚地來到劉扶光耳邊,想要輕佻地親吻那如玉的耳垂,又被清氣所阻。
“至善,你心疼啦?”心魔低語,“只可惜,這事卻不得不讓你親自下手。能殺滅至惡的,也唯有至善了。”
饒至另一邊,心魔的聲音,像一匹流瀉的蜂蜜,抑或散開的絲綢,甜膩誘惑得駭人。
“我知你良善,也知人族為你眷屬,你愛他們,就像他們愛你一般……想想罷,扶光!好好想想。
如今,我就以三千諸世,與你做了談判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