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至惡指導,赤水王的修為一日千里,他的刀鋒變得冷硬如冰,僅在靠近刀背的位置,殘存著一線熾燙炎光。
晏歡命他偷盜商隊的駱駝,他依言照做;晏歡命他驅趕垂死的流民,他依言照做;晏歡命他提起闊刀,血洗一個曾經在夜晚收留過他的部族,他仍然照做了。
“我令你做這些瑣事,你能領會我的意圖嗎?”晏歡問。
“小惡是為大善鋪路,”赤水王渾身是血,平靜地回答道,他的臉孔仿佛一張僵死的面具,“我聽從你的命令,是為了從你習得更多的本領,完成我的理想。他們是為更美好的明天犧牲的。”
晏歡笑而不語,過了片刻,袖中觸須伸縮如電,他狠狠抽了赤水王一記耳光,抽得他脖頸扭折、脊椎斷裂,發出清脆的響聲。
“嗯,你答得很不賴,”晏歡懶洋洋地說,“聽得我手都癢了。”
鏡中世界一比一地復刻了真實世界的環境條件,在這種靈氣匱乏的地方,遭受著非人殘酷的鞭策,赤水王卻以飛快的速度抵達了筑基期。
他突破筑基后期的時候,晏歡遞給了他一把刀,對他說:“這就是殺死你妻子孩子的那把刀,赤水城劊子手的刀。帶上它,做你想做的事。”
赤水王毫不猶豫地接過來,時隔多年,他再度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國。他上一次走,帶著滿身的屈辱與傷痛,他這一次回,帶來的則是死亡與戰爭。
那個心慈手軟,言行天真到愚蠢的王者變了,他揮刀再收刀,潑天的鮮血,都不能撼動他臉上任何一根細小的線條。
凡人的軍隊不得匹敵修真者的力量,高聳的城墻更抵擋不住天上的云光,赤水王從城外殺進城內,尸體堆成小山,赤水的浪潮從無今朝這般艷紅。
宰相年老體衰,恐懼令他無法站直身體,赤水王提刀,在他身上剜出三個血洞,以此祭奠自己的妻兒。
一切結束之后,他枯坐在染紅的王庭,眼中神光全無,只是慢慢撫摸著手中的刀。
終究凡鐵,它的刀鋒已經磕得坑洼不平,刀背布滿裂痕,幾乎一觸即碎。因此,他非常小心地觸碰著刀脊,不敢有分毫用力。
晏歡一襲黑衣,從王庭外側走過來,踩得一地血水散出漣漪,然后挑起眉梢。
他沒有動作,赤水王手里的刀,已然碎成隨風而逝的齏粉。
“隨手拉把破刀過來,你還真信了?”他百無聊賴地問,“你可以完成你的弱智理想了,然后就給我滾去修煉。”
赤水王默默站起來,自始至終,他不曾問過晏歡為什麼幫助自己,因為魔鬼的心意變幻不定,有關魔鬼的意圖,更是不能觸碰的話題。
他二次登基,重組軍隊,自己則御駕親征,用戰火點燃了整個世界。他征服沿途的任何國家,誅殺每一個君王、軍閥,沒有人可以阻攔他,最強大的武者,最精銳的軍隊,也不過是修真者足下的塵埃。
待他突破金丹的那一日,塵世不再需要法律,他便是律法的化身。赤水王用超乎凡人想象的強力,以及超自然的一雙手,重新將財富和資源分配,在純白色的鐵幕下,他打造著絕對的公正。
沒有掠奪,因為掠奪的強盜早已尸骨無存;沒有窮困,因為不會再有饑餓而死的流民;沒有罪惡與陰謀,因為每個人都必須遵循新王的規則,他們不得不彼此團結,彼此友善;甚至連異議與反抗也徹底消失,因為新王的雙目,能夠看透世上任何人的心靈,早在非議的言論出口之前,異見者便已身首異處。
“這便是我夢中所想。”赤水王說,他的面龐堅硬死板,便如鋼鐵塑就,“人人安居樂業,像家人一樣團結一致,像兄弟姐妹一樣友愛和睦。我的世界。”
魔氣震蕩,他洪亮的聲音同時響徹王城,猶如無處不在的天幕,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晏歡立在暗處,得意地對劉扶光翹起尾巴。
“怎麼能說我的方法沒有用呢?”他炫耀道,“他成了金丹,修為固然微薄,可這世上還有誰能殺他?我已經改寫了他的命數,這爛鏡子還有什麼話說?”
委實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修為完滿時,一千面觀世鏡也捏碎了,現在被鎖在鏡中,也只得暫且忍氣吞聲,連蒙帶猜地完成鏡子的要求。
想罵的太多,對他的方針,劉扶光反倒無話可說了,只是簡短地警告:“我看未必。”
時光不曾停止,一天天過去,日歷慢慢翻向最關鍵的那一頁。
四極大地,全籠罩在純然的黑色下,晏歡同樣被鏡子關進另一個空間,與劉扶光待在一處。
龍神就像牛皮糖,緊緊黏在劉扶光身邊,尾巴亂甩,滿心歡喜道:“扶光,我好想你!”
劉扶光嘆了口氣,習慣了。
“仔細看著,”他道,“若這次也功虧一簣……”
“若這次也功虧一簣?”晏歡重復道。
劉扶光說:“那我們也愛莫能助了,只能強闖出去,總不能永遠被困在這里。”
長夜彌漫七天七夜,二人看不到任何事物,他們只能看到,七天過后,流言橫掃沙——強橫的王者原來是邪惡的怪物,大旱即為上蒼降下的刑法,因為他不光是這樣一個逆行倒施,殘暴不仁的君主,更是傳說中的旱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