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619章

  譬如晏歡常常自以為隱蔽地嗅著他的味道,和他待在一塊的時候,從喉嚨到胸膛,全共振出隆隆的呼嚕聲。還有龍越發嚴重的筑巢癖好、投喂與囤積的癖好,他狩獵、烹飪,仿佛劉扶光吃得越多,從他這里接受的越多,他便越快活,越舒暢,越心滿意足。

  甚至每在一處暫作修整,到了要離開的時候,晏歡總要偷偷地變回原型,伸著龍角,袒著腹部,來回在他的枕頭和床榻上磨蹭……劉扶光知道,龍腹的細鱗處埋藏著龍的氣味腺,那氣息烈似海風,帶著如同血腥的濃膩香氣,直沖得他差點打噴嚏。

  若要劉扶光橫眉豎目地發一通火,總歸也是要離開了;若要他什麼都不說,空氣里又充滿了真龍在求偶期苦熬的渴盼欲念,聞得他手心發癢,好想給晏歡臉皮上來兩下……晏歡居然還以為劉扶光發現不了!或者說按照他心理的扭曲程度,就是劉扶光挑明了罵他兩句,又能有什麼用呢?說不定還給他越罵越高興了。

  好像他們成親那會,晏歡也沒有如此不知廉恥,像頭野獸一樣四處嗅探、大圈地盤。

  是不是至惡的力量劇烈消耗,就像大海退潮之后,才能如此鮮明地顯露出沙灘的真正模樣?

  他尚在沉思,晏歡已停下身形,挑起眉梢,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玩具一般。

  “瞧瞧這里,”他咕噥道,“一處戰場的遺址。”

  劉扶光抬起頭,天時漸晚,狂風在一望無際的曠野上呼嘯,猶如萬馬群嘶。但即便是夜幕降臨,也未能替這個世界覆上一層降溫的面紗,天空仍然是同樣的晶紅,只是稍微黯淡了一些。

  “非常古老了,”他踩在沙地上,俯身拾起一塊不分劍戟,被風沙和高熱蝕化到擰起的碎片,“連上面殘存的殺意也徹底消逝,你發現了什麼?”

  晏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知道愛侶之前在思索些什麼,居然這般投入。

  劉扶光抬起眼睛,他扔掉了兵器的碎片,有些慚愧地“哦”了一聲:“我剛剛……走神了。”

  在他面前,黃沙漫天翻卷,但以他目前的眼力,完全可以看見這場大風是如何改變沙漠的地貌:隨著颶風的推動,大大小小的沙丘波瀾變遷、高低起伏,古戰場的面積,也跟著黃沙的潮涌而變化。

  “看到了?”晏歡問,“戰場的面積可大著呢,說不定整片沙子地,全蓋在它上面。”

  劉扶光低聲道:“這麼大的戰役,不知道會滋生出多少遺留事端……”

  大風斷斷續續地刮了半夜,方才漸漸停歇下來。劉扶光定了定神,凝視著遠方的地平線,忽然道:“我想,我們找到原住民的位置了。”

  順著他的目光,晏歡能聽見沉重機括嘎吱轉動的笨重聲響,遠遠望去,仿佛沙面上豎起了幾只蝴蝶的圓圓翅膀。

  他知道那是什麼了。如他所說,原住民無法承受地面的熾熱高溫,轉向地下居住,但螻蟻之軀,終究還是找到了艱難求生的路徑,他們在沙地上壓緊金屬的大門,待到夜風刮過,移走上面的沉重沙山,大門便會自動彈開,以此為地底換氣。

  兩人穿過沙漠,掠至地門洞開的所在,穿下去細看,地面上滾燙似火,地底則完全陰冷如冰,寒意沁入骨髓。劉扶光以明珠照著路,看到村莊、沙田,一應與別處無異,只是屋舍寂靜、農田蕭疏,空中流淌著尸骨的腐臭氣味。

  劉扶光幾步搶入村落,挨家挨戶去看,土屋內俱是死去日久的尸骨,渾身上下的血都被吸干凈了。

  “這怎麼……”劉扶光喃喃,“竟沒留下一個活口。”

  晏歡做了個噓的手勢,蓋住他手里的明珠,劉扶光禁言不語,他也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窸窣聲音。

  晏歡力度輕柔,但卻十分具有占有欲地拉著他,兩人閃身進暗處,頓時與黑暗融為一體。

  劉扶光凝神細看,只聽悄悄的“撲撲”兩聲,一個小東西撞在高高的門檻上,敏捷地翻了進來。

  地底陰冷,凡是土屋,必定在地基上多費工夫,一層碎木,一層泥漿,一層石灰,如此復合澆筑,修起了厚實的地面。那小東西從門檻處落地,仰面摔在地上。

  他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個小小的木偶人,五官粗拙,嘴角沾血,頭發、手腳一應俱全,縫制的布衣服早已變成了不分顏色的棕褐色。這東西居然是活的,手舞足蹈地掙扎了一陣,便慢慢地撐著站了起來,在屋子里團團亂轉,呼吸有聲。

  “你說,它在干什麼呢?”晏歡貼在他身后,壓低聲音問。

  他口里問著偶人,心思可連一分也懶得勻出去。他的胸膛若即若離地挨著劉扶光的后背,喉嚨里又開始發出呼嚕作響的聲音。

  他情不自禁地要去追逐那溫暖的熱量,柔軟的頸窩,沒有被衣料遮掩的裸露肌膚上,有股令他神魂顛倒的香氣,愛侶的血肉之中散發著獨特的靈炁。

  他深深呼吸、深深呼吸,重復一千次、一萬次也還不夠,他饑餓的涎水在獠牙間流淌,永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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