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604章

  論探知人心的本領,晏歡更甚于劉扶光。他清楚地知道,劉扶光長時間以來的閉口不談,并不是好的征兆,他的傷口還未愈合,他就已經在逃避,并且逃避的時間越長,傷口埋藏越深,潰爛越嚴重。

  他們之間的矛盾,隨著劉扶光的痊愈,隨著善惡之間的勢力逐漸均衡,總得真正爆發一次。從前他壓制著劉扶光,手里掌握著東沼的國與民、他的家人和曾經在乎的一切,并且用血肉日日喂養,以為這樣就能夠把愛侶死死拴在身邊。

  而劉扶光呢?他恨他、怕他,痛苦地在他面前忍耐。作為報復,他將任何情緒都深埋在心底,為了他的父母、國家,乃至三千諸世,他甚至試圖切斷至善與至惡的任何聯系。

  看出他的念頭,晏歡登時感到不寒而栗的恐懼,猶如焚身般劇痛。

  身為至善,若要切斷與至惡的聯系,那便只意味著一件事——死亡,身滅道消,再也沒有絲毫回轉余地的死亡。他死后,晏歡自然也沒法活。

  這是同歸于盡的做法,戰場上不會有任何贏家。晏歡可以接受死亡,他不能接受的是劉扶光的漠視、不在乎。他已經要遠遠地走開了,走之前不會再施舍自己一眼。

  一察覺到劉扶光心中所想,晏歡便要無法自抑地崩潰、大哭,他不能繼續“苦苦等待諒解”的日程了,他必須有一個更加激進,更加有效的方法!

  所以,連續三次,他點燃大日,用紅蓮煉獄也不能匹敵的痛苦焚燒自己。他變得衰弱、殘缺,直到劉扶光也覺得詫異和難以置信,直到心魔抓住機會,決心實施它愚蠢短視的計劃。

  天助我也!被困在心魔的領域,遭遇縛龍索的穿刺纏身,晏歡卻只感到狂喜,無法譬喻的狂喜。他旁敲側擊地煽動,佯裝憤怒,實則刺激著心魔更加堅決地向自己的愿景邁進。他策劃著逃獄的步驟,可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劉扶光的做法。

  劉扶光舉起一顆道心,將心魔束縛,將他拯救。

  ——死而無憾。

  晏歡不愿承認,他為此喜悅地流淚過多少次,又為此害怕地流淚過多少次。如他所言,他害怕這仍然是一場夢,神的夢。

  他必須感謝心魔,這只從夢境里生出的魔鬼,促成了他此生有且僅有的幻夢,他丟了神祇的軀殼,丟了屬于龍的心臟,那又如何呢?劉扶光就在他身邊——看看誰才是最幸福的那個!

  直到今晚,劉扶光突然從他的感知中消失不見,他驚怒交加,害怕得說不出話來,疼痛從心口一直滲到骨髓,想來鈍刀割肉的滋味也不過如此。直到劉扶光再度出現,他才重新恢復一點流淚的力氣。

  是時候了,他用姿態,用淚水、眼神,用言語,用一切向劉扶光乞求,敞開一點心扉吧,對我談論你的感受,讓我知道你都在想什麼。你曾說你理解了我,理解了至惡的無力,那你有沒有原諒我,哪怕只有一點點?

  “……我覺得,這不是我可以談論的命運。”劉扶光收回手,也收回了那一小片袖角,晏歡眼中的神光飛速黯淡下去,“至善和至惡,注定不能分開……”

  “那你呢?”晏歡控制不住地拔高聲音,“你的感受,你是不是……”

  “夜深了。”劉扶光站起來,長發的陰影遮掩住他的面貌,使他的神色無法分清,“你休息吧,我也累了。

  晏歡眼睜睜地看著他轉身離開,劉扶光走得無比堅決,他仍然選擇了避而不談。

  這之后,是氣氛凝固僵硬的二十天。晏歡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懇求劉扶光開口,他都以沉默應對,直至祭龍日到來,他們站在陸地的中心,圍觀這場舉世盛大的祭典。

  巫者身穿各色衣袍,在流云與霞光的祭臺上且歌且舞,很明顯,他們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一名作巫羅打扮的巫者,圍著頭戴龍角,身披黃衣的巫者起舞,鼓聲明亮,玉器和祭器齊聲清擊,他唱道:“厥萌在初,何所億焉?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事情剛剛萌生的時候,有誰能把它的未來預料透徹?天命又是反復無常的,誰能說清它庇佑著誰,保護著誰呢?

  縱使心魂為愛侶的回避而擾亂不寧,聽見這樣的歌聲,晏歡還是出神了。

  這實在是非常古老,甚至比他還要古老的歌謠。它被巫創作出來誦唱,曲調繾綣而纏綿,一瞬飽含深情,仿佛真有巫羅的靈魂,隔著萬萬年的時光,降臨在歌者的身上。

  “黑水玄趾,三危安在?

  延年不死,壽何所止?”

  ——名為黑水、玄趾與三危的不死之鄉,它們都在什麼位置?那里的人們長生久視、永遠歡笑,他們究竟要活到什麼時候?

  歌聲越發婉轉、多情,正是一名男子,與戀人在床笫之間的嬉笑絮語。

  “女歧縫裳,而館同爰止。

  何顛易厥首,而親以逢殆?”

  ——女歧給丈夫縫制衣裳,兩人便住在同一個屋檐,同床共枕。然而如此恩愛,為何還是錯砍女歧的首級,使她親身遭受了禍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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