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普羅大眾所傳說的不同,死后的世界其實并不存在,或者說,它即使存在,也不是為了普通人的靈魂而設立的。
人有人仙,鬼修得道,自然也能晉升成為鬼仙。諸多鬼仙建造了鬼城酆都,主張“幽冥鬼事,活人勿近”,他們注視著一切在人間作亂的厲鬼猛鬼,一旦出事,不用尋常修士出手,他們自然會排遣黑白無常前來捕捉。
九子鬼母為禍多年,然而她怨氣太重,實力太強,更有周邊諸多城鎮,將她視為正神參拜,酆都使者根本不敢踏足她的領地,鬼仙坐鎮大本營,亦無暇抽身。眼下她重傷式微,那些酆都爪牙嗅到了機會,便要來抓她前往鬼城受審了。
……當然,一開始,她也把眼前的兩個人當成了初來乍到的黑白無常,但交上手了,才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這兩個人的力量,縱然鬼仙親臨,也只有吃癟的份兒。
現在,他說要給自己機會,那是什麼樣的機會?
“我和他,”晏歡伸出手掌,示意劉扶光,“就來公開審理你的平生所為。”
“你。”他瞥向一直呆呆吃瓜,把自己變成隱形人的金翠虛,“來當刀筆吏。”
金翠虛:“啊?哦……啊?”
金翠虛呆滯地撓著頭,只覺得這一晚的情勢委實跌宕起伏、峰回路轉,讓人又刺激又費解……啊頭好癢,我不會要長腦子了吧?
“什麼、什麼是刀筆吏?”她結結巴巴地問,“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刀筆吏是干嘛的,但我當這個要干什麼呢……”
“把我們的話記下來就行了,”劉扶光溫聲解釋,安慰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去吧。”
金翠虛一頭霧水,但還是掏出厚厚一沓黃紙,拿出她畫符的朱筆,站在兩人一鬼旁邊,來回張望。
劉扶光站在左邊,晏歡站在右邊。劉扶光雙手拂過,出現一副雪白如月光的桌案,他慢慢坐下,晏歡并起兩指,往左手掌心一拍,同樣出現一副漆黑如子夜的桌案,他跟著一坐。
金翠虛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也有了座椅和擺放紙筆的桌面,她趕緊也坐下,于是,這片奇異的廢墟上,便有了一個簡陋的公堂。
與此同時,黑白無常提著勾魂索、哭喪棒,亦遠遠地飄過來,等待捉拿重傷虛弱的九子母娘娘。
黑無常沉沉道:“九子鬼母一世威風,不知是誰有此道行,竟能重傷了她。”
白無常嬉笑道:“不管是誰傷了她,她都免不了要去酆都受審,橫豎沒法逃過的!”
走到近前,他們卻詫異地看見了那神奇的一幕。
白無常不可思議地問:“好大膽子,誰敢假冒黑白無常?”
黑無常用哭喪棒攔住他,凝重道:“不對……別過去!那不是假冒!”
“阜溪王氏,”因為月娘前夫已死,劉扶光仍用本姓喚她,“你有何冤屈,盡管道來!蒼天為鑒,明月作證,你盡可以為自己做主。”
王月娘渾身一震,剎那間,她陡然感到了一股意志,一股至高無上、不可抗拒的天意降臨在了她的身上,悉數驅散了無時無刻不糾纏在她腦海里的怨毒戾氣,使她的神志無比清明。
“民女……王月娘,”她慢慢地開口,“自幼家貧,父母為求生計,將我賣予同村王谷做童養媳……”
遙遠的記憶水落石出,她的語氣從猶豫到肯定:“他對我動輒打罵,使我做粗重農活,手骨骨折,也不能求醫問藥……我在他家熬過幾年,本想一死了之,不料他徒生大病而死,我的父母又將我領回去,隔年收下彩禮,再將我賣予鄰村張氏……”
她說一句,金翠虛急忙記一句,滿紙字跡龍飛鳳舞,鬼畫符一般。
說到張氏二字,月娘的眼神再度回歸血紅暴虐:“那鄰村張氏,一家三口,是我死了也不能放過的畜生!同村的無賴捏造我的污言穢語,他們不僅相信,還將我毆打至半死,事后毫無悔改之意!此地熱衷的拍喜風俗,不知就這樣打殺了多少女子,也幾乎打殺了我!張氏溺殺了我的兩個女兒,又使尖槐木將我活活穿腹,扔下河水!我恨毒了他們,我恨、我恨、我恨!我……!”
顛三倒四地說到最后,她發出屬于鬼母的雄渾咆哮,濕發如活蛇飛舞,險些失去理智。
“等等!”劉扶光緊急打斷她,“慢慢來、慢慢來,你不要著急,跟著我一塊捋。”
嘶吼了一通,月娘氣喘如牛,向后癱倒。
“你年幼為父母所賣,而且賣了兩次,對不?”劉扶光對金翠虛道,“記下來,此為第一樁不公,父母隨意買賣、處置親生骨肉,人倫不容。”
金翠虛埋頭唰唰唰。
“你尚且年幼,卻做了成年男子的童養媳,他還對你肆意虐待,此為第二、第三樁不公。”劉扶光道,“接著,你又去了張氏家中做新婦……他們打罵你嗎?”
月娘一愣,點點頭。
“第四樁不公,再記。”劉扶光示意,“流言蜚語,毀人清譽,這便是第五樁;張氏一家為了莫須有的罪名處置你,此為第六樁;三人事后毫無悔改之意,不知廉恥為何物,第七樁。”
他這麼零零碎碎地拆分罪名,作為另一名主審官,晏歡一聲不吭,只是忍俊不禁地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