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接著向前行進,一直忍耐著即將失態的神色,還有顫動的胸口,走到了宮室中央,走到能看清劉扶光的地方。
很長一段時間——那幾乎是他從誕生之初到此刻——他看劉扶光,要麼通過不真實的夢境,要麼通過晏歡的眼睛偶爾一瞥,猶如隔著厚厚的冰層,不透明的水晶。現在,心魔終于親眼看到了對方的樣貌。
……“美”這個字,根本就是為他而創造的。
他呆滯地想,一切都那麼完美,他明亮的眼睛、如玉的肌膚、淡粉的柔軟嘴唇,還有唇邊那顆小小的痣……太完美了,不像真的,他仿佛發著淡淡的華光,叫人眼前陡然一亮,從此再無比他更光彩輝照的……
不、不!心魔驀地清醒,他發狠地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劇痛不過一剎那,裂口便愈合如初。
此為“晏歡”的身體,是以這些感想、妄想、狂想,也統統全是他的!我的本心不會如此低賤狹隘,為著不值一提的美色,就失了神智,如蟲豸蠢物一般!
只可惜,待到劉扶光緩緩抬頭,將目光轉向他時,心魔再咬斷一千根一萬根舌頭,也是無濟于事了。
那目光便如磁石,而他的身心則是碾碎的、癱軟的鐵屑,堅不可摧的筋骨,全塌作爛泥樣的一堆,只能跟著這目光隨波起伏,任由對方望到哪兒,他就哆嗦到哪兒。
人何以抵御強大如斯的吸引力?即便是神,也不能逃脫它的魔掌,斷了它的擺布。
不能再這樣下去……不能再這樣下去!心魔緊閉著嘴唇,不能開口說話,因為他學著本尊的模樣,光是講了一句“扶光,我回來了”,兩片嘴唇便不受控制地糾結蜷曲著,要自發吐出更多情意綿綿的話語,要發出惡心至極的呼嚕聲,要這樣、要那樣……要叫他發瘋!
所幸劉扶光對他投來的注視不曾持續很長時間,他很快便移開了視線,這令心魔一下奪回了對身體的控制,大松了一口氣之余,他心里竟殘留著幾分不明所以的失落。
相較于同出一脈的至惡,至善當真是難對付了千百倍不止!
這樣實在不行,須得削減他的力量,心魔慌急地盤算起來,神念一轉,他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胸有成竹、笑意盈盈地來,又火燒尾巴一樣地走了,表現如此古怪,劉扶光看在眼里,面上仍然不露聲色,嘴上也不曾多說什麼。
到了晚上,神隱已久的“晏歡”再度前來,手里捧著冒熱氣的玉碗。
“扶……”他清了清嗓子,才含糊地道,“……扶光,喝藥罷。”
劉扶光不疑有他,接過藥碗,剛剛挨近唇邊,他忽地停頓一下,又移開了些許。
心魔無端覺得緊張,一顆龍心,此刻也高懸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的。
莫非至善發現了什麼……
劉扶光的眉心微皺,他輕輕吹了口氣,驅散熱氣和上面的浮沫,才稍稍挨近,喝了一口。
……原來只是怕燙,“晏歡”放下心來,心里又有點微微的膈應,原先也未曾見他怕燙,今夜怎的就吹了藥碗?原是我煎藥的經驗不夠,疏于照顧了……
不不不,不對!察覺到心思又一次跑偏,心魔急忙斥罵自己,我又不是為了當一名至善的下賤仆役才來的!
劉扶光慢慢地喝了這碗藥,似乎嫌苦,他皺起的眉心始終不曾松開,心魔依樣畫葫蘆,尋了糖盒出來,捧到他眼前。
“扶光,吃顆糖?”
忒窮酸,實在小家子氣,心魔忍不住嘲笑起本尊來,一碗糖塊,當什麼好東西,非要捧到至善面前現眼,諸世奇珍如山海一般繁多,感情你就拿的出一盒糖?實在是……
劉扶光垂著眼睛,在糖盒里撿了一塊,抿在柔軟的嘴唇間,潔白的牙齒,嫩紅的舌尖輕輕一晃,便將琥珀金色的蜜糖含了進去。
心魔登時看直了眼睛,剩下的嘲笑話,全然忘到了九霄云外,只顧盯著劉扶光發呆。
待到他轉身離去,神念亦未曾籠罩劉扶光的那個剎那,劉扶光張開袖口,雙唇一鼓,將原先喝下去的藥汁,盡數吐到了其中,仍裝作平和冷靜的神態,靠在床上。
如此,兩人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地度過了數日的時光,一日晌午,“晏歡”再送藥來的時候,劉扶光將藥碗拿在手上,卻不喝它,而是瞧著伏低做小的龍神,忽然出聲。
“晏歡。”
這一下石破天驚,滿室寂寂,心魔只疑心,是自己幻聽了。
“晏歡。”見他不應,劉扶光又喚了一聲,直像打了個震天雷,震得心魔驚慌失措,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瞠目結舌地瞪著他。
長久以來,這可是他第一次對晏歡開口說話!
“我的道心元神在何處?”劉扶光目光清明,神色平靜地面對他,“我需要它,把它還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里雖然還封著,但是前天終于可以叫外賣了!我的公寓沒法做飯,吃了兩個月的速食,遂趕緊點了德克士的大份雞腿飯,還有冰鎮可樂,得到了兩個月來得第一餐肉,整個人就像吃了鎮定劑一樣,感覺非常快樂,非常平靜,身體充滿帕瓦!(叼著雞腿)(爬來爬去)(起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