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站得時間有些久,劉扶光的體力又經受不住,晏歡再三猶豫,醞釀許久,方俯首貼耳地小聲道:“扶光,外面冷,小心身上,你會累……”
劉扶光像是被這句話驚醒了,眼皮微微一顫。他斂眉不語,轉身垂首,從晏歡身邊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下意識縮了縮一側的衣袖,絲毫不與龍神挨著碰著,就這樣走過去了。
晏歡當然察覺到了這個不起眼的動作,但心酸的感受,眨眼間便被持續強盛的幸福蓋過。他跟在劉扶光身后,因為知曉自己視線的力量,也不敢盯著身上到處亂看,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視著拖在地上的素白衣擺。
光是望著一小截樸素的衣料,他便歡喜得要命,恨不得俯下身去,用臉貼著摩挲。
臺階太長了,扶光走了會累,那就縮減臺階的長度;宮室離得太遠了,那就直接把它移到眼前來……隨著他的心意,龍宮便如一個怪異扭動的積木作品,瞬間就改變了布局。
“請……請你睡在這里,好嗎?”晏歡搶在他前面,將內室殷切地展示給劉扶光看,同時小心地覷著他的神色,唯恐他有一點不喜歡、不滿意,“這是我臨時搭建出來的,未必比得上從前……”
不過腦子,怎麼又說起從前來了!他急忙恨恨地在自己的舌頭上撕扯了一口,又吞了滿嘴的血,若無其事地笑道:“若是哪里不合你的心意,我再改!”
劉扶光鮮有挑剔的時候,他也實在沒必要挑剔龍神的資源。晏歡倒是始終記得他不喜歡過于奢靡綺麗的裝飾,將贈予他居住的宮殿修整得素凈溫暖,只不過……
他環望著寬闊的宮室,腳下鋪就的地板,是千年生長一寸的竹中沁玉,可心溫潤、碧紋喜人;殿內勃勃如春的熱意,來自地火溫泉引來的活水;安睡的床榻,堆滿了絨絨細密的織毯,仿佛一個巨大而舒適的鳥巢。
更不用說精工的金雀屏風,層疊垂懸的幻色鮫綃,囊括衣食住行、分門別類的珍奇玩意兒。墻上還掛著兩條汩汩流淌的靈脈心作為裝飾,這一條厚實剔透的靈脈凝心,就足以蘊養九重宮和兩儀洞天的所有修士了。
天下的低調奢華,盡收一殿之中。唯恐他磕著碰著,晏歡將殿內所有棱角,都打磨得圓潤光滑,包裹著柔軟的棉木,劉扶光過去喜歡的市井雜書,堆滿了旁側直聳入云的經樓,昔日的閑暇愛好,亦陳列了數百層的高塔。
晏歡傾盡了作為神明的心意,如果可以,他寧愿劉扶光直接在他的心尖上安置一個巢,這樣,他就不會再為求不得的焦渴,以及苦痛的慚疚,感到如火焚身的煎熬。
“這就夠了,”無言片刻,劉扶光低聲說,“不用再興師動眾的。”
這幾乎就是一種肯定了!欣喜的表情,險些在晏歡虛假的皮囊上失控,他用力咽下喉嚨里的腫塊,龍的本能正在體內兇猛澎湃地涌動——既然他已經為心目中的愛侶筑了一個巢穴,那他也應該躺進來,用漫長的身軀將這里填滿,直到這里浸透他的氣息,與劉扶光的交融在一起,從此密不可分。
可是,他不能。
迄今為止,晏歡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不知道劉扶光在這六千年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如何醒來,又如何找到了自己。他不敢直接將鼻子伸到劉扶光面前,魯莽地嗅探這些問題的答案,他只能小心地伸出觸角,從邊緣旁敲側擊,尋找關鍵的線索。
當然,既然劉扶光已經回來了,那這些困惑都可以稱得上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最重要的,就是養好他的身體。
昔年的晏歡狠毒無情,就不是為了要給劉扶光留下活路的,他將一顆元神道心攫剝得干干凈凈,也完全摧毀了劉扶光的法體經脈,現在要放回去,哪里是那麼容易的事?更何況,這顆元神被他含在體內,用精純的靈力養了那麼多年,便如一顆金光四射的小太陽,又如何是當下的劉扶光承受得了的?
當務之急,唯有先治好他的身體了。
天材地寶就像流水一樣……不,像洪水一樣涌入龍神的巢穴。虛不受補,劉扶光的身體太過羸弱,一上來還不能吃得太過,晏歡就掀了袍子,坐在地上,就像在做一件至關重要,決斷天下的大事,一顆一顆地挑著恰當的靈草結實,將細碎的花瓣一片片揪下來,掃落進袖珍的玉碗。
從挑選、清洗、搗藥、熬藥,全是他一手包辦,晏歡不容他人插手分毫,他悉心地攪拌著咕嘟作響的玉缶,直到一壺的靈露熬干,他再將手腕伸到缶口上方,彈出一枚鋒利的尖甲,挑斷上面的血管,放血放得差不多了,再接著煎。
至惡龍神的血,一滴就足以殺死一城的人,但劉扶光與所有人都不同。身為至善,對他來說,晏歡的血反而是種最佳的藥引。望著神血淅淅瀝瀝地涌進藥缶,晏歡睜大眼睛,面上同時露出了極歡悅、極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