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501章

  ……瞧,他就是這麼個濫好人,連面對道不同,不相為謀的魔修,也要力圖盡善盡美的處置方案,優柔寡斷至此,晏歡有什麼理由看得起他?

  可是當晏歡吞下至善道心,在夢中徘徊不去,不知以何種心情,一遍遍地翻看著昔時的記憶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劉扶光很少朝向他臉上的“眼睛”,從見他第一面起,劉扶光正視的,就是他胸骨中央的九目之一。

  ——他能看見,假相于至善無用。自始至終,他看到的晏歡,都是那個丑陋、邪異、濁惡不堪的晏歡。他把憐惜的目光給了真實的自己,把溫柔的笑、熾熱的愛、純粹的真心,全給了真實的自己,不是為虛偽的化身,不是為虛構的皮囊。

  就在那一刻,晏歡徹底崩潰了。

  就像故事里那個被剜心的臣子,縱使尖刀刮骨而過,但還能活,還能走下朝堂,走到街市當中。然而,當臣子俯下身,詢問路遇的商販,人如果沒有了心會怎麼樣,在聽到商販回答“人無心即死”之后,臣子立刻跌落馬背,血濺三尺而亡。

  真相是足以殺人的,因此勘破是一種狠毒至極的懲罰,它能在人心中喚起自我了斷的痛苦,也讓晏歡失去了一切找補的借口,一切狠戾的決心,只在酷烈至極的愛里熊熊燃燒。

  他愛上劉扶光,在許多年以前,他也跟隨了劉扶光,死在許多年以前。直到晏歡恍然開悟的那個瞬間,他才意識到這一點。

  用一雙急于緩解痛苦的手,晏歡小心地解散繩結,展開了那卷畫。

  光陰流逝數千年,畫面早已枯槁泛黃,但上面的內容還是清晰可見——不需要什麼技巧,劉扶光直白地描畫了他在東沼時居住的王宮,四處皆是和樂融融的景象,他與父母兄長圍坐談笑……身邊坐著一個黑衣暗沉,滿臉不高興的晏歡,同他手拉著手。

  晏歡愣住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他可以確定,自己從未去過東沼的王宮居住做客,他的扶光為什麼要畫這個?

  九目擁擠在一個方向,專注地注視畫面,晏歡的視線緩慢下移,停在落款的數行絮語上。

  “澄輝二百二十四年,花飛月,謹以此畫為表記……”他一字一句地默念,“……仙路漫長,惟愿莫失莫忘。”

  一分鐘變成一小時,一小時變成看不到盡頭的明天,往事在晏歡眼前回現。

  成仙是極致艱苦困難的過程,凡人要踏上這條通天的不歸路,既能得到很多東西,也要放棄許多東西。在萬死一生的道途中,成為半仙,近乎意味著無欲無求,斬斷無常塵緣,等到飛升之后,更要拋棄舊軀,抵達天人合一、清凈澄澈的境界。

  用劉扶光的話來說,成仙就是“用丟掉一切,來換得到一切的過程”。

  因此,那些心中有所掛念的修真者,通常會留下一個“表記”,記下所有值得留戀的事物,再把這個表記藏起來。好比航海行船的錨,一個通往過去的窗口,哪怕真的飛升成仙,到了需要拋棄一切的時刻,他們也能毫不猶豫地這麼做,因為他們已經藏好了心中最寶貴的東西。即使成為了無欲無求的真仙,只要順著那個錨,翻過那扇窗,就能抓住屬于過去美好的事物,不至于身無長物,做了冷冰冰的孤家寡人。

  表記。

  晏歡的手已經無法承受畫卷的重量了,他把它摟在懷里,拼盡全力地抱著,他試圖清一清嗓子,然后再說點什麼,可是,他只能發出嘶啞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這是一個表記。

  在成仙后,和他的家人一樣,他仍視我為最寶貴、最珍貴的事物。

  龍宮高曠,御座輝煌,孤單的龍神蜷縮在上面,絕望地失聲痛哭。他像沒有明天一樣大哭,像即將死去一樣大哭,他手足無措地叫著劉扶光的名字,劇痛使他連連發抖,使他除了滔滔不絕的血和淚,再也不能出喊其它任何的話。

  湯谷響起連綿轟鳴的雷聲,陰云籠罩著漫山遍野,暴雨隨即而下,在連天倒海的雨水里,成千上萬的鬼獸,同時全然顫動著溶解于大地,猶如無數個心碎而亡的印記,流進了深不見底的裂隙。

  人頭攢動,魔修圍在外側,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們猜測,至尊或許是生氣了,或許是被不知名的事物激起了怒火,因而引發了如此可怕的場景,他們旁觀著雷鳴、暗云、淚雨的恢宏景象,不住在恐懼中戰栗。

  ·

  “奇怪,外面好像安穩下來了。”透過結界,孫宜年不可思議地道,“難道鬼龍負日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周易仍然披著老人的偽裝,他與劉扶光說完話,便解開了施加在年輕修士身上的禁錮,仍然裝著筑基期修為的樣子,劉扶光也不會拆穿他。

  他摸出三枚金錢,依次在空中拋撒六下,記著每一次的花和字樣,快速地口算了一番。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周易皺眉道,“鬼龍沒有走,只是不知為何……祂收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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