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500章

  他的九枚眼目轉來轉去,視線里,晏歡似乎瞄到了一道素色的身影,轉頭一望,面目完好的劉扶光就坐在他的王座旁邊,只是偏著臉看他,并不言語。

  劉扶光早就摔下鐘山之崖,落在一片虛無當中。后來,任憑晏歡如何把那里掀了個翻天覆地,活剖開每一只鼓獸的肚腹尋找,也不能再找回自己的道侶,這又是從哪里來的一個“劉扶光”?

  若要周易,或者與周易同等級別的仙人在場,他們便能看出,龍神的瘋,已然超出了常理囊括的范疇。

  在吞下至善道心,打破天理平衡,世間再無物能夠限制自身之后,晏歡幾乎就是僅次于天道的,說一不二的“法則”了。在他意識到自己是如何選擇了一條不能回頭的絕路,如何失手錯殺劉扶光之后,巨大的、失控的痛苦,令他將自己關在夢中。除了那些短暫醒來的時光,他在夢境里醞釀著沒有盡頭的執妄。他不可避免地去幻想劉扶光還活著的可能性,并且愿意付出一切,回到一切都還不曾發生的過去。

  這執念與妄想是如此強大,強大到無以倫比,幾乎可以創造出嶄新的現實;強大到他僅是說了一聲“我的龍宮應該在這兒”,于是,那座崩塌毀滅了數千年之久的龍巢,便當真重新矗立在世人面前,仍舊光輝耀目,仿佛匯聚了諸世所有的綺麗與奢靡。

  現在,他“似乎”瞄到了朝思夜想的愛侶,因此,一具與劉扶光完全相同的人像,同時如幻覺的青煙一般,飄飄地出現在他身邊。

  晏歡木訥的表情即刻出現了裂痕,他像一個被火燒了的小孩子,驚地猛然后仰。他抬著手,膽怯地遮著自己的臉,在王座上縮起身體,像是不敢被幻象望見了自己的樣貌。

  過了好一會,他才遲緩地把手放下,嘴唇抽動,猶豫地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低聲問:“我忘了,你能看見的……是不?”

  幻象并不出聲,晏歡倒像挨了鼓勵一樣,他的笑容擴大了兩分,情不自禁地點著頭,繼續道:“我知道,我后來發現了呀,我看到你總是望著我的眼睛說話,不是臉上的一雙眼睛,而是我身上的九顆眼睛。從你見我第一面起,你就看出我的真身了……”

  他越說,語氣就越是沙啞哽咽,末了,他呆呆地流著眼淚,低聲道:“我真蠢,我怎麼看不出來?我是這世上最蠢的東西,最蠢的、最蠢的……”

  他再也說不出話了,晏歡無措地發著抖,他死死抱著畫卷,仿佛落水者抱著大海中央的一根浮木,他要靠這個救命,要靠這個度過水面上飄搖的余生。

  幻象仍然不開口,只是盯著他瞧。

  很久很久以前,晏歡鄙夷過劉扶光,他為什麼不鄙夷呢?他有太多理由看不起對方了。劉扶光是個多麼心軟、脆弱,并且易碎的人類,他天真又渺小,試圖用“愛”或者“不愛”的選項來解決人生中的一切問題。還記得有一次,晏歡故意問過他,說你究竟有沒有殺過人?

  劉扶光躊躇了很久,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

  他說其實我殺過,我為一個村落的凡人伸張公義,殺過一伙無惡不作的魔修。

可這些人雖為魔修,同出師門,彼此間卻含著深厚情誼,知道敵不過我,竟不惜舍命來拖住我,只為了讓師門中最小的孩子趕緊逃走。我追上他們的時候,懷著火一樣的憤怒,但我離去的時候,心中只剩下困惑和悵然。

  晏歡哂笑,你有什麼好悵然困惑的,莫非你放了那個小魔修走?

  劉扶光沉默片刻,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那孩子逃了,而我跟了她很長時間,想著要不要下手,劉扶光道,我若下手,她才八歲,手上沒有人命,資質也不算很好,連練氣的關竅都還沒打通,更不用說修煉魔功;我若放她離開,她又被魔修撫養長大,耳濡目染,雖然未曾修煉魔功,法訣卻是倒背如流,更兼對我懷恨在心,難保日后不成禍患。我那時堪堪結丹,想要出手抹了她的記憶,只怕技藝不精,叫她變成一個癡呆兒,因此兩相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晏歡不由大笑出聲。

  哈!實乃婦人之仁,你不殺她,焉知將來還有沒有同先前那個村落一樣的慘劇發生?真到了那個時候,業報可就沾在你身上了!

  劉扶光轉向他,只問了一個問題。

  把多數人的安危,建立在另一個人可能犯錯,也可能不犯錯的未來上,這是否是一種不義的惡?他問,因為那個孩子可能會做壞事,所以就要除掉她,這究竟是“善”,還是“不善”?

  剎那間,晏歡笑容驟失,他答不上這個問題,也再講不出一句譏諷的話。

  劉扶光把頭轉過去,他嘆了口氣,又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沒有下手,他輕快地說,最后,我苦練了好幾個月的縱魂術,總算有足夠的把握,抹掉了那孩子的記憶,又將她寄養在一戶人家里,如此,才算是好不容易結了一樁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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