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兩個小的跑遠了,薛荔才挑起眉梢,道:“你心情很好。”
雖說劍修一向只關心自己,但他又不是瞎子,看不出孫宜年今日的變化。往日里,這人就是個照著尺子比劃出來的標準人形容器,最是中規中矩、一絲不茍,旁的話多一句也不說,現下倒講起什麼和氣來了,周身的板正氣場亦圓融許多,像是軟化了似的。
“有麼?”孫宜年不欲與他多言,“你找我,想來不是為了閑談。有什麼事?”
薛荔淡淡地“哼”了一聲,說:“你的師門有沒有告訴你,龍巡日可能會提前?”
所謂“龍巡日”,原本是指鬼龍背負太陽,從湯谷的巢穴中蘇醒,再度越過三千世界,飛到虞淵的日子。
湯谷乃日出之地,虞淵為日落之地,最近的三千多年來,鬼龍陷入了時睡時醒的狀態,不肯日日背負太陽,遵守東升西落的法則,而是任由太陽自己運轉。
可是,祂每醒一次,就是浩劫一場。鬼龍一旦睜眼,總會橫沖撞出湯谷,祂一面斷斷續續地凄厲呼嚎——那聲音如撕金石,震徹四極,幾乎要在山川萬物上留下永不消退的裂痕,一面又在諸世諸界大肆翻找,麾下鬼獸浩浩蕩蕩,沒頭蒼蠅一般淹沒塵寰。因此,龍巡日早就成了一個極其可怖的代名詞。
祂究竟在叫什麼、找什麼呢?
有仙人說,鬼龍在找至尊的珍寶,譬如黃帝金鳥、少昊玉樹那樣的道果之物,一旦祂得手了,就是真正的與天齊同、不生不化;也有仙人說,祂是在找一個人,那便是祂最初誕育時,與其一同伴生的道侶,鬼龍失去道侶,便如失去自己的半條性命;還有的說,是負日的因果壓垮了祂,使祂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因而慘呼痛號,找尋解脫的方法……
總之,眾說紛紜,沒人能拿出正確的答案,唯有一點肯定:倘若有誰知道鬼龍心心念念的事物是什麼,作為獎賞,他必將得到諸世滔天的巨富,以及無上的權勢。
聽了這個消息,孫宜年急忙追問:“具體日期已經算出來了?”
“算?你告訴我怎麼算,”薛荔譏諷道,“世人皆稱鬼龍,可誰不知道,那東西就是實打實的龍神,即便是真仙周易,你讓他拿頭來算,都算不出龍神會在什麼時候發瘋。”
孫宜年無奈道:“那你跟我說什麼?”
薛荔神情詭異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是真轉了性子,還是最近遇到的好事太多,都不計較自己的不善態度了。
“龍巡日提前的消息,是周易猜出來的。”薛荔說,“九重宮的老祖,用一個比天大的情面,從真仙那套了這個消息,我師父向來在掌教那里得臉,因此我也略知了一二。”
他沉默片刻,又道:“不過,這倒是奇了,過去那麼多年,鬼龍是一次比一次睡得久,但醒來之后,也一次比一次瘋得厲害。不知周易使了何等神通,竟猜出祂這次會提早蘇醒。”
孫宜年低嘆道:“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不管提前還是延后,鬼龍一醒,大多數人還是個死字,逃不過的。”
他們畢竟都還年輕,不曾見識過龍巡日的可怕之處,只能從玉簡記載,以及親歷者口中了解一二。
頓了一下,他忍不住道:“也不知……那龍怎麼會癲成那樣,祂究竟在探求何物?照理說,祂早該無憾可缺,是手握道,站在中央的大神了。”
“你跟祂照理,祂跟你照理麼?”薛荔冷笑道,“許是老婆帶著兒子跑了罷,否則,勢必不能這麼喪心病狂的。
”
孫宜年真是服了他這個性子:“你好歹注意點口業,敢編排鬼龍,當真不怕祂心有感應,一道雷劈死你。”
念及此處,他忽然想到劉扶光,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許懊悔之情:他原本在玉棺中待得好好的,早知如此,就不必驚擾他醒來,繼續沉睡,說不定仍能安然無恙地避過這次龍巡日。
“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想必有你的考量,”孫宜年道,“說罷,你做的什麼打算?”
聽了這話,薛荔倒是微微一笑:“不錯,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實則是要賣你人情。既然龍巡日提前,鬼龍麾下的鬼獸,亦得了感召,從各地漸漸復蘇,只不過,對那些小門小派來說,這仍是個天大的秘密。我尚未結丹,一人或許不行,但加上你,難保成不了事。老實跟你說,我已經得了地點,想要誅殺一頭鬼獸,帶回師門研究對策,事成之后,分你一半,干不干?”
孫宜年皺起眉頭。
鬼獸不比尸人,身上裹挾的,盡是龍神之息——盡管龍神早成了叫人聞風喪膽的兇鬼,但它們仍然是神的眷屬,是遠超人類的力量。
“你膽子倒是很大。”他說,“實不相瞞,若我一人,隨你去也就是了,但我這次身負師門任務,帶著師妹,還有一位客人……”
他說到這,薛荔目光如電,瞥向上空的云車,他并未感應到車里人有什麼修為,只當孫宜年在找借口搪塞他。
“……只能婉拒,薛荔道友,見諒吧。”
“我竟不知,破山劍孫宜年,何時成了這般優柔啰唣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