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夏三百一十六年。”孫宜年想了想,按人間的年號如實回答。
青年呆了呆,他似乎還在冥思苦想承夏的年份時,孟小棠忍不住了,她跳起來說:“你都不知睡了多少年了,現在再問年份,又有什麼用呢?不如說說你的名字吧!我叫孟小棠,這是我師兄孫宜年,你呢,你姓什麼?”
青年被她的問題打斷思緒,他不知道面前兩人都已看過他的墓志銘,因此單問他姓什麼。他頓了頓,輕聲回答:“我姓劉,我叫劉扶光。”
“你的名字真好聽。那麼扶光哥哥,”孟小棠親近地說,“你今年多大啦,為什麼會睡在這個玉棺材里?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
她言語直白莽撞,語氣中卻透著一股天真之意,就像一個有什麼就說什麼的小孩子。劉扶光不以為忤,對孟小棠微微一笑,笑容溫柔而包容,直看得兩人怔怔發愣。
我滴個乖乖,孟小棠紅著臉想,見了這人,修真界的什麼“紫霄府主”,什麼“無涯問天”,什麼“白雪劍仙”……甭管艷名遠播多少萬里,只怕連他一個笑都比不上吧!
孫宜年卻比她想的更長遠,修真之人求仙問長生,本是違逆天意之舉,但修道所需的吞吐靈力、運轉周天、參悟規則……卻又不得不在另一個層面順應天意。只見了他一面,孫宜年便足以斷言,劉扶光給人的親和感,幾乎達到了可怕的程度,從這個層面上說,他恰恰是那種“順天承意,逆天而行”的最佳人選,倘若他丹田完好,進修大道,不知前途是何等光明。
“我睡了這麼久,實在忘記我是多少歲了,”劉扶光輕聲說,他環顧一圈,看出這里是陵墓的裝潢,又問,“你們從哪里來,怎麼會到了我這兒?”
孟小棠嘿嘿一笑,想起自己那塊玉璧,趕緊手忙腳亂地掏出來,獻寶般地放在劉扶光面前:“我們……我們打山上來!路過這里,見了幾群強盜你爭我奪,搶你這塊寶貝,我看他們都兇惡的很,就殺了最后兩個人,讓你這寶貝引我們進來了。喏,現在還給你!”
看她玉雪可愛,一派天真爛漫的情態,不想說起殺人來,竟比喝水還稀松平常。劉扶光暗暗吃驚,他看了看玉璧,拿在手里慢慢摩挲了幾下。
可惜,時移世易,就算留下舊物,能夠思念的故人,又還剩了幾個?
“多謝你為我費心啦,小姑娘,”劉扶光溫聲說,“看你是修道之人,如今外面的世道可還好嗎?你這麼年輕,就有開光筑基的修為,真是了不得啊。”
吃驚之余,孟小棠更多感到一股奇異的暖意,從心窩處妥帖地散開,不知怎的,得了劉扶光的一句關切地夸贊,真比吃了靈丹妙藥還要舒坦!按理來說,修真界最忌擅自探聽生人的修為級別,可劉扶光一語道破她當前的實力,孟小棠非但不覺冒犯,反而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因為她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在山上的多少個酷暑寒冬,多少次受挫打擊,在求道途上流過的一切血與汗,捱過的一切艱苦與磨難。
這真奇啦!情急之下,孟小棠連忙攥住師兄的衣擺,害怕自己當面失態,莫非他是我死去的娘親嗎,為何他一問我,我就恨不得扎進他懷里痛哭訴苦呢?
察覺到師妹的情緒波動,孫宜年也吃了一驚,但他畢竟不是孟小棠,不能切身體會她的感受,只道劉扶光有邪性,一從棺材里睡醒,就要用手段蠱惑小女孩兒。
不管初見時有多少好感,此刻盡化作虛無,他上前一步,冷聲道:“劉公子,請慎言,師妹年幼,不識人心,我作為她的師兄,卻不能不看護她一二。”
他說這話的本意,原是語含威脅,告誡劉扶光:你再手腳不干凈,當心我翻臉不認人。
然而,劉扶光在棺中躺了那麼多年,神思昏沉,許多話一時間都轉不過彎,因此只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他鼓勵地笑道:“是啊,聽你們剛才說的,我就知道外出行走有多大的風險。看小姑娘這樣活潑的性子,你平日一定很愛護她吧?長兄如父,也是辛苦你啦。”
登時,孫宜年心頭發顫,一口氣哽在喉嚨里,上吐不出,下咽不去,逼得他清了好幾下嗓子,才別別扭扭地“啊、嗯”了幾聲。
親耳聽到這樣寬慰贊嘆的話,真像三九寒天喝了一口暖燙燙的酥茶,一路滾下去,捂得心脈都松活地發癢、發熱。他這樣素來端莊持重的人,竟也被這股熱意直沖上臉,沖出一個不由自主的小小微笑來。
是我錯怪他了!孫宜年心道,這樣的奇人,本就有神異之處,他舉止天然,我又怎麼好污蔑他使用了鬼蜮伎倆?
思及此處,不由慶幸劉扶光未能聽出他話語里的不善之意,輕咳一聲,孫宜年連忙補救道:“嗯,不知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
他這時的語氣,便和悅許多了,孟小棠也從師兄懷里探出一個頭,怯怯地看向劉扶光。
劉扶光一怔,搖搖頭:“我不知道,我……”
他按著腹部的傷,低聲道:“你們看我這樣,丹田盡失,早已是不折不扣的廢人,去哪兒都是拖累,醒了又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