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祂的管轄范圍僅在虛幻的世界,蓋亞睡去了,祂的夢境卻全然真實,只因地母所夢到的每一樣事物,在大地上都要變為實體。祂夢著人類的消亡和誕生,夢著四季的更迭,夢著命運的宏偉漩渦……難道這些是睡神能夠窺視的嗎?祂若敢伸手去地母的夢境,就活該死在那里,與地祇融為一體。”
謝凝沒再說話,從厄喀德納的言語中,不難聽出蓋亞曾經的輝煌,她掌權的時代,亦是母系氏族最為強盛的時代,如今這些全衰落了。用后世的話來說,就是擁有“人獸雜糅”“女神崇拜”“生殖崇拜”等特征南方克里特神話,被具有崇尚武力與英雄,崇拜父權的北方邁錫尼神話所擊敗,兩者融合后,逐漸產生了現今廣為人知的古希臘神話體系。
在這個體系里,蓋亞不過是年邁失權的古神,宙斯等若干神祇,才是光輝高遠的奧林匹斯山的主人。
……但是真的很像作法,嘿嘿。
謝凝嘴上不說,看著厄喀德納在宵色的火光里,跳著雄健而詭艷的蛇舞。魔法的渾厚脈動,自那塊肥沃的土壤中輻射出去,猶如微風吹過一根蛛絲,進而帶動了整片蛛網的彈動。
他手癢癢,又不敢隨意地跑去拿畫板。在一次“畫畫途中突然失控導致地毯又濕又熱”的意外后,厄喀德納跟他坦白過,每次謝凝拿著畫筆,都像在隔空摩挲他的骨骼和肌肉,還有靈魂。
“所以,我失控是早晚的事呀,多洛斯。”
——魔神含著他的手指頭,神情無辜地說。
啊呸呸呸,謝凝能對他身上每一塊肌肉的流動趨向了若指掌,正是因為這種“失控”發生的次數太多了。
時間不慌不忙地流淌,到了第四次聚會,謝凝掏出地圖,跟他的筆友——現在已經是狐朋狗友了,商量下次的地點該換在哪。
與此同時,因著三日后便得啟程離開艾琉西斯的緣故,菲律翁在深夜中難以入眠,他逗留日久,卻未能收到回信,更不曾見到多洛斯。他辜負了老人的期許,一想到這里,他心中便泛起郁郁。
“起來吧,去林中打獵!”一個聲音適時響起,仿佛是他心靈的回聲,“克索托斯不是已經允許你在他的森林中獲取獵物了嗎?去打獵,殺死一只獅子、一頭熊,把狩獵的榮光獻給阿爾忒彌斯,再把狩獵的戰利品獻給你效忠的國王。”
這麼想著,菲律翁便站起來,他拿上弓箭,背上箭袋,呼喚仆從牽來馬匹,他自己跳上一頭駿馬,向著林中奔去。
樹林幽暗,當中卻鴉雀無聲,寂靜得像是墳地。沒有鳥類的啼叫,也沒有鹿群掠過灌木時的簌簌聲,更沒有豺狼虎豹在深夜里顯得幽怨可怖的長嗥。他抓著弓箭,心里忽然想到一件事:人人傳說,魔神的情人會在無星無月的夜晚上到凡間,而那些宮廷的藝術家,被魔鬼眷顧了靈感的人們,亦會乘夜外出,與他飲酒作樂。
或許我能遇到多洛斯?英雄不抱希望地想。
他騎著馬,繼續在林間尋覓獵物,漸漸的,馬蹄下升起神秘的濃霧,他越往前走,這霧氣越重。菲律翁回頭一看,身后的侍從盡皆消失不見,僅剩他一人。
“這倒奇了,”他自言自語地跳下馬匹,抄起盾牌和寶劍,謹慎地撥開低矮的樹叢,往前探路,“莫非這是山林女神的惡作劇,是為了捉弄我的?”
他走著走著,就在天光暗淡,新的一日即將到來之前,他瞥見遠方隱約現出跳躍的火色。隨著他的接近,眾人談話歡笑的聲音,還有歌舞的動響,亦徐徐變得清晰起來。
菲律翁詫異地放下盾牌,過去分開茂盛的灌木。
“多洛斯?”菲律翁震驚道。
“……嘎!”謝凝大叫道,差點被石榴汁嗆死。
長久的緘默中,厄喀德納沒有說話,他死死盯著鏡面,燦金色的蛇瞳已然縮成了一條細線,瘋狂地上下蠕動,企圖看清這是哪一位神祇布下的陰謀。
殺了他。
不,別當著多洛斯的面,要在他轉身離開的第一時間,就撲上去殺了他。絞碎他的肢體,讓他身為河神的父親看到他凄慘的死狀,也悲痛得干涸斷流。
殺了他!
筆友們急忙站起來,沖在最前面,警惕地對著強壯的英雄。
“阿爾普斯的偉大兒子!”一個人說,“你怎麼在這里,你是為誰而來的?你的寶劍閃著精光,如此鋒利,它又是為誰鋒利?”
“速速離開這里罷,”另一個人跟著道,“你知曉宴會的禮儀,我們可以接待流浪的旅人,不幸的乞丐,但對于不請自來的尊貴客人,我們盡然是不歡迎的!”
菲律翁按下劍鋒,威嚴地說:“別驅趕我,別教我做不情愿的事!我知道怎樣劈砍著我的寶劍,如何邁著阿瑞斯的步伐,在戰場上贏得一場勝利,但我不是來這里挑起爭端的,我只是來說幾句話。”
接著,他緩和語氣,對謝凝說:“多洛斯,別擔心,我在林中狩獵,無意間到了你們的聚會。我非但不會傷害你,恰恰相反,我帶來了國王埃松的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