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世界,反正他不是當代人,這兒也沒人知道他是誰,謝凝終于可以鼓起勇氣,低微地提出自己的困惑。
“你,教我,”謝凝說,“留下來,沒問題。”
厄喀德納沒有說話,他感覺到了,多洛斯對他的藝術天份,實際上是非常自卑的。過去許多時候,他總能遇到這樣的情況,明明已經非常優美的畫作,多洛斯卻可以對它挑出層出不窮的小缺點。他堅信,刻苦無法蓋過天賦的鴻溝,只能盡力彌補,因此他一定要加倍艱辛地畫,所以,他的年紀還那麼輕,肩頸就有大大小小的毛病,是厄喀德納后來用神膏為他涂抹,才算完全治愈的。
現在,這個女人的天賦,又叫多洛斯心情低落了嗎?
“她的才華,必然是神靈贈予她的,”厄喀德納心疼地輕嘶,“你不必為此感到失落,多洛斯,你瞧,即便你沒有神賜的才華,你的畫作仍然是塵世間最為出眾的!”
謝凝抬頭看他,他不哭,那眼神卻比流淚還要叫厄喀德納心碎。
蛇魔急忙把人類抱起來,與他心愛的祭司依偎摩挲,“好罷,你要留下她,我是不能說半個不字的,她可以在外圍住下,但須得藏匿自己的身形,不要叫我看見,否則,我很快就要叫這神明的造物毀滅了!”
就這樣,贊西佩險而又險地留下了一條命,并且沒有被驅趕出地宮的范疇,成為眾神的棄子。
由于厄喀德納在阿里馬升起了遮蔽的濃霧,不到強行突破的時候,神明也沒辦法來這里窺伺,她亦不曾因為辱沒了使命,而遭受眾神的責罰。
出于報恩的心態,她始終不曾拿出最大的把柄,對地宮的主人挑撥離間:她知曉多洛斯的來歷,在她到來之前,女神雅典娜就對她明確地說過,“厄喀德納深愛著那個人類,但祂是否知曉,祂的人類并非這個時代的成員,而是來自萬萬年后的時光呢?多洛斯早晚要回家啊,他的親緣還未斷絕,他總要想念家中的親人的。”
在那天過后,謝凝還找了她許多次,但話題都不是圍繞著厄喀德納,而是她天生就會,卻從未系統性學習過的藝術。等到他們能稍微流暢一些地溝通了,贊西佩望著他,她坦白了自己知道的真相,同時問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問。
“你為什麼救我?”神明的造物問道,“我是你的情敵,倘若魔神接受我,你的權柄也要遭到削弱,可是,你還是留下了我,為什麼,難道只是為了‘藝術’?”
聽到她的話,謝凝先是嚇了一大跳,他沒想到,原來奧林匹斯神都知道自己是從哪來的了……不過也是,那麼八卦的一個群體,一神知道,就約等于全神集體知道了。
“什麼情敵……”謝凝真的辯累了,“我跟他,不是情侶。要說原因,你讓我,想起一個人。”
“是誰?”贊西佩問。
何沐瑤,他在心里說,小天才何沐瑤。
“故人,”謝凝一笑,含糊帶過,“沒什麼。”
想了想,他又說:“還有一部分原因,大約在我們那,你可以不做高貴的女神、公主、女祭司,當然也不用做女奴、戰俘、乞丐的老婆。”
“那我能做什麼?”
“你什麼都不用做。”謝凝說,“你當一個,平凡的人,就好。隨便在哪一躺,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太高尚,不用太低微,普通人、中間人……我們大多數,都這麼生活。
雖然還有很多事,沒辦法盡人意,但是容錯率比這里要高很多,不至于到‘今日國王,明日奴隸’這種極端的地步。”
“你……人生,只剩下兩種,極端選擇,我覺得,很遺憾,”謝凝比劃著說,“所以……惜才嘛,沒別的了。”
第152章 法利賽之蛇(十八)
贊西佩默然了很久。
“你的心胸與晴天的海面一樣寬闊,”她說,“這是我所不能及的。”
神造之物,其實并沒有道德觀念。
眾神賜予贊西佩隨機應變的智慧、醉酒的勇氣、絕佳的藝術資質,以及魅惑迷人的媚態,只是不曾給她揚善抑惡的心。本質上說,贊西佩與潘多拉一樣,都是為了做不道德的事而來的。
潘多拉辜負了熱情款待她的人類眾生,毫不猶豫地打開了災禍的魔盒;贊西佩亦要在這里拆散一對有情人,斷絕厄喀德納因為感知幸福,從而升起的對美好的向往,斷絕魔神反叛的一切可能。
所以,即便謝凝如此寬容善良地對待她,贊西佩仍然不會為自己的行為與目的生出一絲一毫的羞愧之情。只有一點變故,連她的造物主們也未曾料到。
雅典娜給她變通的聰慧,原是為了增加她在蛇魔手中活下來的概率,畢竟,誘惑一位古老魔神,比潘多拉的任務還要難逾百倍。但謝凝的言論,無疑使贊西佩很快意識到了一件事——她還有選擇的余地。
“我有的選,”贊西佩若有所思地說,“但實際上,我是沒有選擇的啊,多洛斯。在這里,你即為我仁慈的主人翁,你為何要把虛無縹緲的妄想注入我的心胸呢?我真正的主人,乃是高天與圣山之上的眾神,我又怎麼能膽大包天地忤逆祂們的命令,轉身就走,不顧一切?那樣,我必然要被司雷電者擊打得粉身碎骨,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