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它是人身蛇尾唉……
盡管怕,心里又有個聲音,不死心地嘟嘟囔囔,使謝凝左右為難,天人交戰。
是的,那真是很美、很美的神話生物,光是那種人蛇融合的生理結構,就叫謝凝撕不開眼珠子了,再加上穿戴著珠寶的褐色肌膚,上面黃金般的華美刺青,以及那條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長尾……謝凝當場魂飛魄散,沒有昏過去,算他定力堅強。
好想畫畫,他在心說,可是前途未卜,小命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但是好想畫畫!
在心里,他一邊蹣跚地走,一邊把方才驚鴻一瞥看到的圖像來回揣摩,加深細節和印象。
漸漸的,奇里乞亞的士兵消失了,越往下走,光線就越暗,縱使臺階兩旁的火把熊熊燃燒,但火光就像被黑洞吸引一樣,無限傾頹向深不見底的地下。
到了這個深度,哪怕沒有全副武裝的士兵押運,大家還是麻木地、機械地前進著,所有人都被一種陰暗的恐怖攫獲心神,這甚至就像一類不可違抗的命運:即使你知道前路黑暗無光,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墜落,但你仍然得這麼活,不能求生,也不敢求一個干脆的死。
謝凝還好,起碼有個精神支柱撐著,許多王子和公主,已經承受不住這麼大的壓力,只能被隨行的奴仆扛著走。當然,他身為一個人頂十個人的“神子”,什麼奴仆也沒有,只能自己靠自己。
或許在其他人眼里,謝凝孤立無援,十分可憐,但叫謝凝自己說,他現在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還慶幸沒有別的艾琉西斯人跟著一起來找死呢。
他們不停地往下行進,走了起碼有一個小時。謝凝腿上的血漸漸止住,手臂卻開始抱不住畫本。他想了下,覺得這里應該沒人注意他的速寫本了,于是還按照原來那樣斜挎在肩頭。他的行囊里也有水和面餅,是進入地宮時統一發放的,現在亦不敢吃,只拿出羊皮水袋,沾著潤一潤嘴唇。
謝凝數過,他們這一行“祭品”,要求的王室宗親有四十人,加上他們的奴仆,統共有三百五十四人,只有謝凝單獨上路,稱得上最特殊。
除了斷斷續續的小聲啜泣,沒有人開口說話,連祈神的言語,都在幽暗的地宮面前顯得蒼白無力。他們又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前方忽然有人停下了。
借著晦暗的火光,他們看到了一扇大門。
真的是大門,謝凝仰頭到脖子疼,才勉強看清這扇銅門的頂點在哪里。
根據他的估計,這里起碼距離地面八公里,但仍然能有豐沛流通的空氣,支持火把燃燒,只能說,就跟這扇宏偉的大門一樣,都是神話產物,講不了科學。
門轟鳴著開啟了。
高熾的烈火噴涌而出,蹄角青銅,渾身暴沸熱焰的巨牛發出龍吼般的咆哮,背上安置漆黑的鞍韉,齊力拉開了沉重的大門,數名巨人大步踏出,每走一步,都震撼著腳下的土地。
……巨人。
謝凝目瞪口呆,盯著對方猛看。后世的電影電視、動畫游戲里,早已設計盡了各式各樣的巨人,但實物親臨眼前的震撼,是屏幕和紙頁無法給予的。
他們的五官和外形都類人,只是比例放大了,細節也跟著粗糙了許多。
要謝凝來形容,他會說這些巨人的長相神似元謀人,有種還沒進化完全的,獸性大于人性的感覺。
比起厄喀德納那樣純粹的魔魅之美,巨人帶給文明社會的壓迫是驚人的。面對他們,謝凝毛骨悚然,幾乎要生出近似恐怖谷的不適心理了。
那巨人解下腰間懸掛的鞭子——居然是由一條條蝮蛇扭成的,像鋼鐵一樣堅硬。他粗暴地揮舞著蛇鞭,鞭聲尖嘯,抽打得地面碎裂,蝮蛇同時噴濺出許多腐蝕性的毒液,雨一樣濺開。
“你們,跟我來!”巨人粗聲粗氣地喊道,聲音大得像山岳碰撞的巨響,在地下轟隆隆地回蕩,“誰敢慢騰騰地浪費時間,像瘸腿的老山羊一樣拖延,我就把他的腦袋在石頭上撞碎!”
人們的心靈皆在驚恐中僵硬了,他們一個抓著一個的繩索,戰戰兢兢,全力跟在巨人身后,隨他們跑進寬曠平滑的走道。踏入大門之后,地面都是由黑銅鋪成的,踩在上面,硬得腳心發疼,但沒有人抱怨,所有人必須手腳并用地奔跑,才能趕得上巨人的跨步距離,只要是落單的,馬上就會被身后的人踏在腳底下。
謝凝比其他人都矮,但是他不用擔心這個。
為什麼呢,因為他同時還比其他人都輕,又是一隊的領頭。身后的人唯恐他礙事,直接一左一右地把他架起來,讓他雙腳懸空,飄著就往前去了。
……就當是你們把我撞倒的報應,謝凝想,我就不謝你們了。
逃命般狂奔了許久,他們跟著巨人,在這個龐大的地宮左轉右轉,終于來到了一個……一個能閃瞎人眼的地方。
謝凝之前還在擔心,地宮不見天日,光線黯淡,在這種環境下畫畫,非要把眼睛熬壞不可,但現在,他可以把這個憂慮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