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342章

  老國王淚盈于眶,說:“我身為一國的國王,理應信守諾言,一如我威名赫赫的先祖。但是身為一個父親,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我懇請你們的國王做出仁慈的寬恕,我不能再失去我的兒女,為了他們,我愿意流亡,愿意過不名譽的生活,即使世人都唾棄我的背信棄義。請你們轉達我的話吧,轉達吧!”

  他的話語多麼令人心碎,王宮內外皆響起一片悲痛的哭泣聲,但使者的心腸硬如鐵石,他們大聲嘲笑了老國王的異想天開,呼喝著勒令他務必履行承諾。

  “不要用花言巧語來掩蓋你內心的懦弱了,忒勒馬科斯的子孫!”他們叫道,“羔羊以血肉奉獻雄獅,原是它們沒有獠牙,也沒有利爪的緣故,雄獅又何須憐憫羔羊的無能呢?快把人交出來,由著我們帶走吧!”

  謝凝和祭司站石柱后的陰影處,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他們是神廟里居住的人,用祭司的說法,就是“不能參與塵世的事務”,只能躲在這里。但謝凝還是很為國王擔憂。

  說實在的,他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一是語言不通的文盲,二沒有可以證明出身的籍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本地人當成哪里來的逃奴,拿狗鏈栓了脖子,發賣市集。即便他展示出自己的技能,屆時也只能是“才華橫溢的奴隸”。謝凝過得上現在這麼逍遙的日子,完全是老好人埃松的功勞,因為國王把他當做神使,所以一國的民眾也優厚地款待他。

  我要真的是神使就好嘞,謝凝胡思亂想,到時候直接求一道天雷,正正劈在那什麼鳥國王的房頂上,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他又嘆了口氣。

  只可惜,求不得。天雷不是養在誰家的狗,讓咬誰就咬誰。祭司曾經說過,公主安忒亞被太陽神阿波羅所眷顧,可家鄉爆發了差點滅國的戰爭,其后又出瘟疫,她能向那個虛構的神明祈求幫助嗎?還不是沒了十個哥哥。

  祭司哀愁地評價:“外鄉人去到奇里乞亞,哪怕是赫拉克勒斯再世,也很難從那險惡的兇境中逃脫出來。只因他們不是為了享樂,不是為了戰爭,不是為了攫取榮譽而去的啊,他們是為了那殘暴狡詐的厄喀德納,為了葬身蛇腹而去的!”

  他說的話,謝凝聽了個半懂不懂,大致意思就是奇里乞亞那地方民風淳樸,恰如哥譚,還有個“厄喀德納”在那里,導致外地人有去無回,危險的很。

  厄喀德納,謝凝心中思忖,好耳熟啊,選修雕塑課的時候,我是不是在哪看過這個名字?

  事態不容他繼續思考,大廳內部,使者傲慢的言語、放肆的態度,已經深深激怒了站在國王身邊的英雄。菲律翁跳起來,咆哮震耳欲聾,仿佛獅子發出的怒吼。

  “那無禮的賓客,你們是多麼該死!”他大喊道,“以我父阿爾普斯河的名義發誓,我非要把你們倒吊在城門上,讓野狗和鳥雀啃食干凈你們的尸體才好!”

  真像在室內打了個雷一樣!謝凝震驚地扶著石柱,只覺石頭的立柱也在聲浪中嗡嗡作響,更別提那兩個直面菲律翁的使者了。

  眼見馬上就要上演一出喋血宮廷的戲碼,外面又是一陣喧嘩,由遠及近,狂奔跑來了另外兩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使徒。

  他們大叫一聲,撲倒在埃松腳下,悲痛欲絕地呼喊道:“國王喲,我們為你帶來了何等不幸的消息!你的兒子們駕馭著駛向底比斯的大船,意圖重現七英雄遠征底比斯的榮光,但那卻是波塞冬所不允許的!我們在海上遭遇了洶涌的風暴,兩位王子乘坐的船只頃刻被巨大的閃電所粉碎,待到風浪平息,剩下兩艘船只,也消失在不見天日的濃霧當中。”

  說著,他們拿出各自佐證的信物,一件是碎裂的紫金劍鞘,另一件是殘破的寶石腰帶。

  宮廷一片死寂,王后凄厲地哀嚎一聲,握著她女兒的冰涼手掌,昏死在黃金的寶座上。

  年邁的國王一動不動地站著,血液在他的血管中劇烈沸騰,他的牙關咯咯戰栗,王冠從頭頂跌落,白發亦惶惑地飄拂。他的雙眼發昏了,老人沒有說一句話、一個字,便頹然地向后倒去,佩劍與地面相撞,發出極大的聲響。

  謝凝呆呆地扶著立柱,身心皆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原來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國家的命運可以被如此輕易地扭轉,猶如投在風暴中的小舟。傳話的信使不過進入這座宮殿兩次,這座城邦的人們已然被洪水般的悲傷徹底淹沒。

  奇里乞亞來的使者暫時被關押了起來,王宮中的女眷身披象征死亡的黑紗,人民也不再飲酒、歌唱,他們全心全意地哀悼著不幸死去的王子,說不定也要哀悼他們愛戴的國王——因為接二連三的過度打擊,埃松已經臥床不醒,呼吸都很微弱了。

  只是這次,再也沒有潘神的果實為他挽救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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