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凝懷著不解的心情,他怕水花會打濕速寫本,因此先摘下帶子,放到一旁的高臺上,確定沒人看著自己,方滿腹心事地脫掉衣褲,狐疑地邁進浴盆。
嘶,好涼。
人在屋檐下,這個待遇真的算是可以了,他安慰自己,又沒拿鞭子抽你,又沒叫你當奴為仆,對你客客氣氣的,還請你坐車,領你洗澡……話說回來,國王到底為了什麼才優待我呢?
看他的表現,癥結就是那些漿果了,可那都是我隨手摘的,樹林里應該多的是,又值幾個錢?
謝凝草草地掬水,往身上潑了兩把。
他心思活絡,又擅觀察,看到先前民眾的表現,就知道這座城市必定蔓延著嚴重的傳染病,從小到大,他打過的疫苗不少,因此不至于在成百上千的病人面前捂住口鼻,萬一他們覺得被冒犯,那自己可就慘了。
不過,國王的年紀那麼大了,在病菌堆里來來去去,怎麼也不怕感染?等一下……他之前該不會在祈禱治療傳染病的方法,結果我就從祭壇上從天而降,手里還捧著那些果子,讓他誤會了吧?!
一想到這個可能,謝凝便慌了神。幾個破果子怎麼能治病啊,最后別把我按照欺君之罪拖出去砍死了喂!
只能說,他雖然經歷了“穿越”這種玄之又玄的事,又在詭異的叢林里過了一夜,見識了古代英雄非人的腳力,終究是身在此山中,不識真面目。他壓根就沒想過,這是個人神共生的時代,那八個猛男壯漢,祖上或多或少都有神明的血脈,或者父母中的一方壓根就是神。
自始至終,他一直試圖用科學原理來解釋穿越這件事。人因未知而恐懼,所以人是需要解釋權的生物,科學與理智是人在面對未知時的武器,而解釋的過程,即是對未知祛魅的過程。
內心深處,謝凝逃避著那個最不可能的可能:假如世上真的存在鬼神,正是祂們的意志令自己來到這個時代,那他究竟要怎麼做,做什麼,才可以脫離這個世界,與家鄉和家人重聚?
他憂心忡忡地坐在光滑的浴盆里,不曾注意到,有名侍女悄悄地溜進來。她赤著雙足,宛如山貓般無聲輕盈,她看到謝凝放下的畫本,便伸出手,飛快地捧著出去了。
與此同時,國王的宮殿里正在歡慶,他們歡慶疫病的退去,歡慶健康的女神阿克索又重新將她裝飾滿草藥的袍角拂在這片土地上。祭司將潘神的果實扔下河溪與水井,那水立即變得清澈如水晶,人們爭相飲用,喝下之后,枯黃的面色馬上泛起飽滿的紅暈,老人也像青壯年一樣健步如飛地行走。
埃松坐在寶座上,因為解除了一樁大災厄,他容光煥發,高高興興地與他的妻子說話,除了他的妻子格勞刻,在他身邊,還有他唯一的女兒安忒亞。
“如果我的兒子們都在就好了啊!”埃松說,“但世間的幸福,總是不能圓滿。唉,現在瘟疫再也不能送我的人民去死神的懷抱,我沒什麼好抱怨的!”
這時,侍女跑著回來了,她奉了公主的命令,將那神秘少年的隨身物品偷偷拿走。年少時,安忒亞便虔誠地供奉太陽神福珀斯·阿波羅,阿波羅也愛惜這聰慧美貌的公主,贈予她預知的能力。
早在國王的車駕進入城鎮時,安忒亞便感到一陣無故的暈眩,因此,她不得不懷疑那少年真正的來歷。
她一拿上畫本,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翻閱。那紙張白如鴿、滑如銀,既軟又硬、平整密實,先叫她吃了一驚,認定這不是人間能有的產物,隨后,畫本上的圖案,更令她驚訝得小聲低叫。
畫家可以用色彩忠實地再現出明暗、凹凸、粗糙與光滑,這是不假的。人們見了雕塑上深紅的涂料,就能想到擁有同樣顏色的衣袍是多麼華貴亮眼,見了嘴唇上嬌嫩的粉彩,也可以想象女神的容貌有多麼美麗動人。可她從沒見過,僅是黑白和灰色的組合,就能如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一種水果的芬芳,猶如果實變成了影子,影子又停留在了薄薄的平面。
“啊呀!”公主不禁叫道。
這聲音吸引了她的父親,國王轉過頭,看到他珍愛的女兒背對著他,便問:“你在干什麼,我的孩子?”
安忒亞來不及藏起畫本,就被她的父親發現了。
埃松拿過畫冊,和王后一起驚訝地贊嘆:“也許他的母親,養育他成長的女神不僅是寧芙,更是奧林匹斯山上的繆斯啊!”
接著,他們又一齊責怪公主,斥責她的任性與大膽:“女兒喲,那孩子與你無冤無仇,你怎麼能得罪這樣一位恩人?須知上天奪走多少,便要重新贈予多少,他既然不能說話,更不能聽話,神便重新贈予他這高超的才能,你又為何要偷走他的愛物?”
安忒亞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但內心仍然忿忿的不服氣,難免對“多洛斯”產生了怨恨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