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它》第224章

  哦耶?軍鋒的表情喜悅。

  啊哦。朝圣眨著眼睛,不敢做聲。

  ·

  法爾刻似乎是在做夢。

  他的眼瞳中倒映著朦朧的光暈,柔和而不刺目,鼻尖也深深埋在足以滲透靈魂的香氣里,生機勃勃,不曾摻雜任何恐懼和痛苦的陳腐惡臭,唯有柔軟馥郁的芬芳,像一個最不切實際的美夢。

  他過去也聞過這個味道,并且,在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在笨拙地學著去愛氣味的主人。可惜,他到底是惡魔,于殺戮天資聰穎,于愛人一竅不通,等到他真正想明白的時候,早已錯過得太久。人類常說花期過去,來年盛開的鮮花,便不再是今年你摯愛的這一朵了,所以,即便他將荒蕪的魔域哭成汪洋大海,也挽不回他的花。

  “我……是不是在做夢?”他輕輕地、喑啞地問,生怕自己稍微用力一點,就吹散了這個比泡沫還要脆弱的夢境。

  有什麼柔軟的,溫暖的事物,正摸著他的面頰。

  “你夢到了什麼?”有人問。

  ……那真是他朝思暮想的聲音啊!為了再聽一次這個聲音,再見一次擁有這個聲音的人,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何況只是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我經常、經常夢見……我走在空空蕩蕩的荒野上,周圍的地是紅的,就像血一樣紅,天空卻是黑的,黑得看不見一絲光。”他慢慢地說,“我就在里面不停地跑,拼命地跑,想離開這個比死亡還要安靜的地方,但不管用什麼方法,哪怕我在里面跑到腿骨流血,跪倒在地上,也不能擺脫它。在那里,一秒就像一年那樣漫長。

  法爾刻的瞳孔渙散開來,實際他就枕在余夢洲的腿上,用堅硬的犄角抵著對方,“在夢里,我多想聽到除了我之外的動靜,看到除了黑和紅之外的顏色。可是,等到這個可怕的夢結束了,我醒來之后,卻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對我開口說話、發出噪響……他們不是我想見的人,它們說的話,也不是我想聽的聲音……”

  “那你一定要采用這麼激烈的方式找人嗎?”余夢洲心酸地低聲說,“生活中還有很多重要的事,你并不孤單,你還有你的親人,更何況,你是這個世界的皇帝了,總得負起責任啊……”

  眼淚破開眼眶,潤濕了余夢洲的掌心,法爾刻的嗓音亦是沙啞:“是的,我生來便是皇帝,可這個位置象征的權與力,卻不單屬于我一個。”

  “在我為卑賤之仆奴役的時候,我是皇帝;在我的同胞被迫在魔域面前斷腿叩首、加諸厲刑的時候,我是皇帝;當我終于看到自由的曙光、復仇的期望,擁有一個哪怕只讓我想到名字,都覺得滿懷歡喜和溫柔的心愛之人,我以為痛苦能夠就此終止,可到頭來,我還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面前死去,直到尸體都被毒液燒成灰燼……就因為我是皇帝,所以這一切都是我應得的犧牲和報應!”

  他失聲痛哭,身體劇烈發抖,手背上青筋綻起,鋒銳的指甲也深深挖進堅硬的地面。

  “如果我不是皇帝……如果我只是一匹人間的馬,不會說話,卻能陪在你身邊;只會吃草,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情緒,卻可以得到你日夜關切的掛念……如果這樣,直到死去的那一天,我會不會都能一直幸福,勝過我這一生所得的千萬倍?”

  法爾刻再也說不出話了,他的哭聲淹沒在痛苦的喘息之間,每一滴淚水,都像是燃燒的火,燙得余夢洲心頭發疼。

  青年俯下身,抱住法爾刻的肩頸,余夢洲也哭了。其實他真的很想說,會思考,會歡笑的智慧生命,總是要比未曾開蒙的動物快樂的,你還有那麼多的風景沒有看過,還有那麼多的人和事沒有經歷過。

  可是話到了嘴邊,他忽然發現,他真的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心去哄騙法爾刻,告訴他,你感到開心的時光,肯定會比一匹簡簡單單的小馬更多。

  “我不知道,”他流著淚道,“但這不是夢。我實在很抱歉,讓你這麼難過,但你要問我后不后悔去獨自對付安格拉,我還是要說不后悔,因為死亡的痛苦只在一瞬間,你們得到的自由卻是永遠的,我覺得值了。”

  他想了想,用發著微光的手,輕柔地放在法爾刻的犄角上。

  “我們一起去人類的世界,好不好?”余夢洲在他的尖耳朵邊輕語,“我們買一個大大的莊園,就隱居在山里。在那里,白天的天空藍的,上面掛著太陽,夜晚的天雖然黑,可是天上有月亮,還有星星。林深幽密,每到清晨,山間就會卷起白霧,還有鳥鳴,鳥鳴很好聽的……”

  他吸了吸鼻子,下定決心,說:“假如這樣能讓你快樂,那我就當你的騎手,好不好?”

  法爾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瞳孔驀然縮小,而后又哆哆嗦嗦地擴散了。

  ——那是來自靈魂的直接碰觸,它不是甘霖,而是一場滔天的洪水,直接沖刷在他干涸焦灼到皸裂的神魂之上。

  他剛強的骨骼頃刻酥軟,和血肉一起,都變成了流動的,等待重塑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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