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自語,珍惜地扣好插銷,正要站起來,身旁的一盞燈光閃爍了幾下,忽地熄滅了。
濃厚的黑夜頓時寸土必爭地吞沒了曾經被它照亮的空間,而他的余光里,似乎瞄到了什麼一晃而過的事物。
“媽啊!”余夢洲不禁一抖,“什麼玩意兒過去了?”
“怎麼了?”聽到他的聲音,高耳立刻把腦袋伸出來,耳朵上的銅環叮當一響,“出什麼事了?”
余夢洲提著工具箱站起來,往它的方向走了兩步,不大確定地望著黑黢黢的原野,“就是……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
“東西?”高耳警惕起來,它走到余夢洲身前,目光掃過的每一處,黑暗有如被賦予了生命,化作實體翻騰的海浪,于夜晚喧囂不休地波動。
它是地心暗影中生出的魔馬,夜幕降臨的魔域,便等同于它的國土。然而,高耳仔仔細細地感知了一圈,也未曾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它蹭蹭人類的手臂,如今,馬群已然掌握了和人類相處時的正確力道,“可能只是一個夜游鬼,被你看岔了……”
“夜游鬼?”余夢洲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啊沒有夜游鬼,沒有的沒有的!”高耳趕緊打補丁,“平原上很干凈,什麼都沒有!”
余夢洲納悶之余,放心了。
“或許是我白天沒休息好,”他揉著眼睛,“人一困,就容易出現幻覺……”
高耳輕輕推了他一下:“那就趕緊去睡覺,我知道,人類需要好好睡覺的時間。”
余夢洲困倦地走進堡壘,高耳不急著跟上,而是一蹄子把那盞忽然熄滅的燈踏碎了。
壞燈。
是夜,余夢洲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只覺得口干舌燥,準備喝點水再接著躺下。
他摸著法爾刻暖烘烘的皮毛,撐著頌歌的脖頸,歪歪扭扭地站直身體,開始翻山越嶺地朝水瓶前進。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換作以往,他睜眼的第一時間,法爾刻也會跟著抬頭,問他需要什麼,但今天晚上,馬群卻寂靜無聲,跟睡死了一樣……
余夢洲還特意觀察了一下它們,呼吸均勻,眼皮松軟,腹部規律起伏……確實是睡熟了的樣子。
半夜爬起來,他的腦子還不甚清醒,因此并未追究這種不算特別反常的問題。青年走到桌旁,先捧起水杯——
一縷微涼的夜風,穿過燥熱的空氣,吹到了他的耳邊。
余夢洲僵住了。
這是一座早已被主人和居民遺棄的建筑物,基本有三分之一的構成部分,都坍塌在原野無休止的風中,唯余偌大的廳堂還算完好,關上大門,倒也是一間風吹不進,雨打不進的避風港。
他能感覺到風,就說明堡壘的大門開了。
這縷風吹醒了他朦朧的大腦,余夢洲泰然自若地放下水杯,向下探手,緊緊抓住了工具箱的握把。
被人偷到家門口了,卻沒有一匹馬醒著。他記得今晚守夜的魔馬是以太,究竟是什麼樣的能力,能讓位于地獄頂點的戰爭機器都陷入沉沉的酣眠?
他能感知到,此刻有什麼東西,就站在洞開的前門處!
“……法爾刻,”他呼喊馬群首領的名字,但便如落入深井的石頭,無法聽見任何回響,“法爾刻!”
余夢洲緊緊挾住工具箱,一步步地往臥倒的馬群當中退。
他有種預感,門口那個東西其實是不敢深入廳堂的,這里塞滿了睡著的魔馬,以至自己就像被重重的荊棘所環繞。
倘若外人想要伸手抓他,勢必要被荊棘的尖刺剮得皮開肉綻才行。
“人類。”門前的生物驟然開口,循循善誘地發問,“你為什麼要躲避我呢?要知道,你的處境并不安全。”
這個生物的聲線,如同沾滿了粘液的蛇一般滑膩惑人,聽得人心里直犯惡心。余夢洲干嘔了一聲,一腳陷進鐵權杖的肚腹,企圖把它重重地踩醒。
他咬緊牙關,既不想回答,也不想搭理對方,然而那個生物不依不饒,接著發出誘導的提問:“你身處危險當中,你以為它們都是魔馬,可你何不看看我?我的形態,我的樣貌,才是惡魔戰馬的真容,而它們,只是一團扭曲的肢體,散亂無序的肉塊……”
余夢洲頓住了。
伴隨著這個不請自來的聲音,視線中的一切,都像黃油一樣融化流淌,堅固的房屋蠕動波浪,組合成常理中不可能出現的角度。他低下頭,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戰馬,竟然也一瞬變得無比陌生。
不,這不對,這是他的幻覺,還是門口那個東西的魔魅異能?
“滾開!”余夢洲大喊起來,“再不滾,小心我揍死你啊!”
“你為什麼不看看我呢?”門口的聲音更加柔和了,仿佛要一路固執地鉆入余夢洲的大腦,“我才是你的魔馬,我才是真實的,只要你看一看我,真相和答案就會主動出現在你的眼前,你為什麼要逃避我?”
流淌到四面八方的建筑,亦發出鼓動的回音,剎那將勸誘的話語重復了成千上萬遍。余夢洲想要撲到馬群身上,用它們的鬃毛捂住眼睛,然而恐懼卻不住從心底噴涌而出——他之前為何從未發覺,惡魔戰馬是形象如此怪誕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