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夢洲毫不覺得可惜,他果斷用鉗子夾住銅環的一端,隨著他的虎口慢慢施加力量,堅固結實的精煉金屬,就像挨著熱刀的凍黃油,飛速變形、坍塌,直至崩斷成兩截。
夾出一個足夠大的豁口之后,他放下鉗子,一只手緩緩地轉動銅環,一只手托著朝圣的嘴皮,把它慢慢地轉出上唇,再反著轉出下唇。
“一個!”余夢洲舉起破損的銅環,遞給朝圣看,“瞧!很輕松的,是不是?”
朝圣凝視著用以禁言的刑具,那一刻,它的目光深處閃動著陰鷙暴虐的烈火,然而狂怒唯有一瞬,下一秒,它看向余夢洲的眼神,又仿佛含著淚光似的了。
望見它的眼神,余夢洲急忙丟了手上的垃圾,繼續工作。
第二個、第三個……剪到第四個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看出,由于長年累月地背負著這些累贅厚重的器械,去除之后,馬匹的嘴唇已然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變形,也不知道這里的藥膏能不能改善一下這種情況……
第五個、第六個,余夢洲不得不停下手,擦擦鉗子上的金屬粉屑,那些鏤雕的精致花紋,在斷裂時崩得到處都是。
第七個、第八個,第九個——“完成!”青年高興地放下鉗子,用柔軟的布料,抹去它嘴唇上飛濺的銅屑,同時心疼地看著那些豁口。
“現在,試試看張嘴?”
朝圣努力彈開粘合已久的唇舌,它想要發出聲音,可因為太用力了,反而笨拙地將血紅的長舌頭吐了出去,一下耷拉在嘴皮上。
它慌張地盯著自己的鼻尖,來回甩動腦袋,卻不知道該怎麼把舌頭收回去。
余夢洲看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他捏住朝圣的軟滑的舌頭,一點一點往里推,魔馬大約知道該控制哪根肌肉,這才把舌頭成功地縮回牙齒后面。
“唔唔……”它對余夢洲含糊地搖頭晃腦,余夢洲倒是弄明白了它的意思,重新發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還在努力學著適應。
“好呀,”余夢洲擦干凈手,看七重瞳它們還沒回來,想了想,他就像做賊一樣,對朝圣小聲道:“我把蹄子也給你修了吧?”
朝圣眼睛一亮:“嗯嗯!”
余夢洲站起來,挑選了一塊質地堅硬,高度也合適的石頭,讓朝圣站在邊上。
“首先,我得想想辦法,看怎麼解決你的盔甲……”他摸著下巴,自言自語道。
那封閉式的裝甲,將朝圣的全身都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同嘴唇一起,構成了一個滴水不漏的閉環,仿佛鑄造這套裝甲的人執意要將它徹底禁錮,不允許一絲光線能夠照見它的皮毛。
但是盔甲上還有很多用以固定的釘子,這些應該就是突破口了。
這時候,余夢洲只恨自己沒帶什麼鐵皮剪之類的銳物過來,可以把這套裝甲一塊塊地剪碎,眼下最好的方法,只有先將釘子一根根地扭下來,再撕掉這拘束的監牢了。
然而,與鑲釘連結的,皆是朝圣的血肉,鑄造者將它們一根根地釘死在魔馬的身體中,從此這套封鎖的盔甲,便將伴隨它征戰的終生。
余夢洲每旋下一根釘子,都能聽見血液被攪動的粘連水聲,和金屬的摩擦聲混合在一起。每拔出一根釘子,就是一個深深的血洞。
“那個惡魔親王,他真的非常、非常恨你,對不對?”他艱難地低聲說,“我聽法爾刻說了,他因為不了解你的能力,被你搞得很慘……”
“嗯嗯,”朝圣發出了類似于笑的氣音,它搖了搖頭,“嗯嗯嗯。”
“你不后悔?”余夢洲勉強地笑了一下,“我想也是。能把那個爛貨好好整一下,任誰都不會后悔的。”
釘子一根根地掉,余夢洲的手也開始輕微地顫抖,不知何時,法爾刻站在他后面,安靜地看著他。
余夢洲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朝圣的能力如此強大,法爾刻還是要把它排在后面,直到今天才對自己提起,告訴他是時候了。
——倘若沒有先前諸多魔馬的鋪墊,如果他不能理解“痛苦是動力的源泉”,那麼在面對朝圣的傷口時,他一定會屈服在崩潰的心痛當中,他的手臂亦將顫抖,抖得再也拿不起工具。
“安格拉最忌憚我,最憎恨朝圣。”法爾刻輕聲說,“朝圣降臨的那天,是他最接近湮滅的時刻,他差點就從魔域的親王,跌落進一無所有的死亡帷幕。”
余夢洲長長地吸氣,他簡短地點點頭,表面自己在聽,接著就繼續投入到朝圣身上,旋扭異形鋼釘的動作,近乎于機械。
“那他是怎麼逃過的?”
“我之前對你說過,惡魔可以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殺死。”法爾刻柔聲道,“但是在一些特別強大、極其古老的個體身上,這個定律還能再收縮條件,變得更為嚴苛。”
“——大惡魔,只能被自己不理解的概念所殺。”
法爾刻看著朝圣,也許是想起它當年的惜敗,也許是想起它漫長的受苦時光,馬群的首領垂下頭,說:“安格拉最先抓住了我,所以,他對其后誕生的所有魔馬,都擁有克制的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