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心里有數,”胡師傅說,“把其它人都叫來,這倔驢瘦成個麻桿樣,我不信兩個人撐不住它。”
余夢洲大聲說:“你們都退開,把地方讓出來!”
馬呼哧呼哧地在地上打滾,凸出來的骨頭貼著皮,撞得地面梆梆直響。余夢洲從馬的左側小心繞過去,雙手在身前放低,輕輕地吹著口哨,吸引馬的注意力。
“乖、乖……”余夢洲小聲說,“沒事了,你看,我手里什麼都沒有,你很安全,沒事的。”
胡師傅稀奇地旁觀著這一幕,無論看過多少遍,他都必須得承認,小余對付馬就是行,就是有本事。其他人按不住的躁馬、烈馬,小余總有辦法接近;甭管多傲多刺頭的馬,跟小余待上一圈,都得巴巴地粘在他屁股后頭當小尾巴。
他女兒看完動畫片,私底下總喊小余是什麼……什麼迪士尼公主?胡師傅心里憋著笑,可沒敢把這話告訴他。
那匹骨瘦如柴的馬漸漸不亂動了,只是臥在地上,眼神痛苦,不住望著余夢洲喘氣。
余夢洲心酸得不行,他慢慢蹲下身體,先粗略地看了看蹄子的狀況。潰瘍膿血肯定是少不了的,稍微按一按,鼓而有中空感……馬場的環境這麼惡劣,說不定里面連蛆蟲都有了。
“好了,好了哦……”余夢洲撫摸著它的鼻子,擦掉上面的泥污,慢慢環住馬的脖頸,先幫它穩定地站起來,“我們來幫你,好不好?你也很難受吧,沒事的,我們給你修完了就好了……”
胡師傅招一招手,他和另一個年輕力壯的助手小心走過去,用肩膀抵住馬的身體,三個人把它半扶半架到干爽的空地上,總算讓它站直了。
胡師傅抽空掰著馬的嘴唇,看了下它的牙齒。
“前臼齒脫了,”胡師傅說,“差不多四歲,是個小馬!”
余夢洲松了口氣,情況糟糕成這樣,小馬還能有機會恢復,要是匹老馬,可真就前途叵測了。
他抓過蹄凳,先將問題嚴重的前蹄抬起來,揪著水管,順著腿的方向,大致沖了下蹄子上的泥土和糞便。
馬場中的馬匹,品種大多為岔口驛馬,這種馬以快步疾行而聞名四方,但這匹馬卻從未上過蹄鐵。余夢洲忍著撲鼻的惡臭,先握住環形刀,掀開粘連板結的泥塊草片,唰唰幾下,清清爽爽地勾勒出馬的兩道蹄叉,再抽出修蹄刀,將蹄面的泥污碎石和增生的角質一同刮干凈。
他力氣大,刨起堅硬的馬蹄,就像刨碎冰一樣干脆利落,直到黑如結痂的蹄片嘩啦啦地掉下去,露出其下雪白潔凈的角質層,左側蹄面上的大洞才明顯地暴露出來,里頭黑黢黢的,潰敗且腐爛,快叫寄生的蛆蟲蛀完了。
余夢洲喃喃地罵了一聲,他拿著剪蹄鉗,粗粗剪掉蹄尖的邊緣角質,然后繼續換單面的環形刀。這種刀具就像一個小小的鉤子,他挨著早已軟化的蹄角質鉤了一圈,把依然活蹦亂跳的蛆蟲剜下來碾死,然后再朝里小心地刮,直到潰爛的部分掏得一干二凈,露出活肉,他才松懈下來,往傷處涂一層厚厚的金霉素軟膏,用繃帶纏好。
修蹄的過程中,棕馬渾身直打哆嗦,但還是強忍著沒有亂動,讓余夢洲專心下手。
“好了不?”胡師傅問。
“好了一個!”余夢洲回答,“最麻煩的那個好了。”
胡師傅點頭:“成,換方向咧!”
第二嚴重的蹄子倒是沒有生蛆,但可能是小馬調皮,跑跳的時候不慎被什麼硬東西扎了蹄子,長到現在,里面早就含了一包膿血。余夢洲修完蹄子,往里閃電般地釘了個導管,再往外一拔,里頭的積液頓時淌了一地,馬也疼得不停抽氣。
“好了好了,沒事了,真乖,你以后就不會再疼了……”余夢洲一面哄它,一面快手快腳地涂上碘酊消毒,同樣用繃帶包好。
剩下兩個蹄子,病變得沒有這麼嚴重,修起來就輕松多了,余夢洲還上了馬蹄銼和護蹄油,給蹄子好好打磨了一翻。
“——大功告成!”他伸直腰,重重地出了口氣,胡師傅也累得直冒汗,助手牽著一瘸一拐的小馬,臨走前,它一頭扎到余夢洲懷里,感激而疲憊地停頓了很久。
“去吧,”余夢洲拍拍它的脖子,“別留在這里,以后你會有好日子過的。”
辛苦了幾天,到了今天,他們終于把這個養馬場的活計干完了。
胡師傅抽了根煙,望著空蕩蕩的養馬場。
“狗日的外行……這不是胡搞。”中年人喃喃地罵,“以為站在風口上啥都能飛 ,也不想想自己那豬腦子配不配。覺得養馬跟養豬一個模式,可豬都還得吃點精飼料咧!啥先進養殖經驗沒有,光知道鋪一地爛泥巴,澡也不洗,好點的草料也不買,不請人修蹄子,自己也不學,就讓馬在里頭自生自滅……這球樣還想賺錢賣高價,不損陰德就不錯咧!”
余夢洲搖搖頭:“這個馬場不算最糟的,起碼愿意折價把這些馬出出去,真要撒手不管,那我們又能怎麼辦。
”
“他不管馬,總不會讓錢打水漂!”胡師傅啐了一口,“但今天你干的挺不錯,回去咱爺倆整點小酒,給你包個大紅包,啊?”